司南誉翻了个身,朝里而睡,微微发出一声做作的鼾声,呢喃道:“说完了,倦得很,要睡觉。”
安洁被他一语勾得心中疑窦大起,不知他何所见而云然,轻轻隔被推着他的身子道:“快告诉我,你问这话,有何用意?”
司南誉不理,微微又发了两声鼾声,好像真睡着了似的。
安洁又推着他的身子道:“我心里着急哪,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司南誉呢喃着说:“安姊不亲我,我不醒。”
安洁心想:“看他出来这一趟,经历不少凶险,以为他已经老成不少,谁知他仍是这般淘气。”
叹道:“唉,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她说道“星”字,已经表达对夫婿的情意,于司南誉深深一吻,人间何世,再也不放在他们心上。
良久,安洁起身道:“醒了吗?”
司南誉轻握安洁的小手,半醒半不醒道:“安姊,如此温馨,是在梦里吗?”
安洁双颊添一点晕红,映了灯光,更在安静之中,添了一丝媚态,“是在梦里吗?”
她已在自己的心里轻问,半晌答道:“也许是罢,我也弄不清了。”
司南誉低声道:“若是梦,便求他永永远远别醒。”
安洁回身轻轻吹去灯火,两人一起看着在月光下茜纱窗上,婆娑而轻移的竹叶倩影,轻声叹道:“若不是梦,便求他从此地而至永恒,永永远远都长伴我们身边。”
“他”是谁?是他们二人心中两情如一的情感,还是那无语苍天,他们两人都不知道,或许也用不着知道,人无论是如何强者,总对那不可知的未来,畏慑着,屈服着,他们所求的“他”,或许亦是他吧。
司南誉身上仍有一点冷意,低声道:“安姊,我要告诉你我与美儿结拜兄妹的事情。”
安洁轻轻将手放在司南誉嘴上,轻声道:“你不要讲,我都知道,美儿人很好,你以后好好待她。”
司南誉轻轻亲着安洁放在他嘴上的小手,道:“安洁,我告诉你白石道长的事情。”
安洁缓缓摇头道:“你也别讲,今夕何夕,莫将那些恼人的事情,来扰了美景良辰。”
她嘴上止司南誉不言,然而心中对司南誉那种可怕的猜测,却似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叹道:“终南上一辈掌门人之死,已经使门户中落,威名大不如以前,我无论如何不再想掌门师兄的事情。”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枭鸣,随着震翅而起,拍击竹叶的声音,安洁起身,疑讶道:“是人?是枭?”
她一生不在背后谈论别人的是非,现在被势所逼,要论道掌门人身上,心中的良知与智慧也是不断的争斗,风吹草动,使她也有杯弓蛇影的感觉。
司南誉劝道:“安姊,不怕,我们两人在一起,便不论他是不是鸟都不怕。”
安洁对司南誉可以说是从小看大的,这些劝慰之言,从来只有她告诉他的,现在听司南誉反过来劝她,遂道:“听你这样说来,又觉得你就盟主之后,的确长成了不少。”
司南誉想岔开她的忧思,笑道:“小弟如有寸进,都有安姊训诲之功。”
安洁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身上不适,何必又来劝我,还是赶快睡吧。”
她说完将小手从司南誉额上轻轻向下抚去,司南誉身上心上原有冷意,经安洁这一抚,只觉一股暖流,潺潺流入心中,他精神困乏,“嗯”了两声,表示不要睡的意思,然而还是合目睡去。
安洁被司南誉一语惊心,又受枭鸣之惊,山风竹叶起伏不停的声音,便如同她心内起伏不停的思绪。
她看司南誉睡了,定下心来去想,想从那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条路来。
司南誉那一句:“白石道长对大家逼死了他师父,是不是很恨?”始终在她心上盘桓不去,若有一个普通敌人,在隐处暗暗含恨自己,不知何时前来报复,已经极为可怕,此人若是自己的掌门人,那令人恐怖的程度,真不知如何了?
安洁坐在床前,越想越惧,尖尖的指甲,掐在手心,掐得手心沁出湿阴阴的冷汗。
她口中方才说:“绝不去想”,心中却已大大动了疑念,所以方才枭鸣竹动,竟没有丝毫潜出屋外去查探之意,那是怕实证此事的真像,更加令她难以自处之故。
须知慈心仙吴安洁,天性慈和温柔,看人待友,都从别人的好处着眼,积习已久,对那邪恶凶险,自然心存畏惧,不愿接触。
她自小随医仙渡世,置身在江湖恩怨之外,可以使许多邪恶的事物,因受她天性慈和的感召,化为祥瑞,然而却不能说这邪恶恨毒之事是不存在的。
这世上最令人心上觉得负荷沉重之事,也莫过于天性慈和惯于替别人解决困难之人,却要眼看着自己亲近之人身功凶险无人解救。
安洁如此想来,只觉心灵上沉重不堪,不由得悠悠一叹。
忽然引来“卟哧”一笑,只听司南誉道:“安姊,你已经为小弟的病,愁十余年,从今以后再有闲愁,请宽胸怀,都有小弟代你设法应付。”
安洁叹道:“我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司南誉静静的道:“我教安姊一个法子,干脆别去想它就行了。”
安洁缓缓摇头道:“这些事连我师父,都不能说,世上更有何人可能商量。”
司南誉道:“还有我呢,为何把我忘了。”
他语气之中,认为安洁将他算在师父之外,堪是不平,安洁握了他的手道:“你别气,我年纪稍长,又身为女子,在闺中便有千般如意,总时生万种闲愁,你自小天真顽皮,憨稚之态,令人见了,愁闷全消,如说我为你忧虑,还不如说是我籍你之助,将往日闺中的闲愁都消了来得好。”
司南誉安洁之赞,得意万分的笑道:“安姊你与柳姐姐是多么不同,我在安姊面前顽皮,安姊还夸我奖我,我在柳姐姐面前顽皮……”
他说时伸了伸舌头,意在不言之中,安洁笑道:“我听柳姐姐说了,她只平剑而拍,吓了你一下。”
她见司南誉听了微有忸怩之意,续道:“你童心不改,那很好,我私心实是庆幸的很,然而这江湖上如此险恶,必须用尽心机来应付之事,我与你虽无异一人,如将此事于你商量,岂非是故意和你为难么?”
司南誉听他安洁娓娓言来,却是劝他,不可见气之意,安洁对他如此体贴,司南誉五衷铭感,低声道:“安姊,安姊,你放心,小弟就盟主之位,这些小事就让我去办好啦,安姊再叹气,我又要从梦中笑醒。”
安洁依了习惯,仍然用手从司南誉额上向下轻抚,叮咛道:“你若要做,便做一个好梦。”
她这样自是要司南誉尽快安息休养之意,司南誉也道:“安姊伴我,小弟做的梦都好梦,便是方才也是‘卟哧’一声笑醒。”
他说完果然渐渐酣然进入梦乡,一梦迷朦,隐约记得中有两次在半醒半睡中服药,然而到底服了什么,他却记不清楚。
红日满窗时,他仍然好睡,忽然一人轻轻推他的身子,他闭着眼睛呢喃道:“安姊,别吵,我还没睡够呢。”
忽想不对,安洁喂药,都只以丸药顺津而下,尽量不惊动自己,怎会现在来轻轻推动,睁眼一看,只见美儿盈盈站在床前,一惊推被而起。
美儿急急伸手拦住,嫩脸微红,道:“白大哥,你别起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司南誉被她手势所阻,依言缓缓趟下,美儿沉吟低声道:“我听小师叔告诉师父,讲你中了梅子豪的‘一丈青’,受毒可重吗?”
司南誉缓缓摇头,道:“‘一丈青’只射在外面青衫上,医仙狄老师发觉得早,我一点毒也未沾,你只是来问我这一件事情吗?”
美儿看他一眼不语,半晌道:“你自然应该知道不是为这一件事情。”
稍停续道:“你生的病好了吗?”
司南誉缓缓点头,心内微有一丝疑惑仔细打量美儿时,见她玉容略有一分清减,轻轻问道:“美儿妹妹,我的小病不要紧,我可以问你有什么心事么?”
美儿使着气道:“我有什么心事,用不着你管。”
司南誉想了一会,道:“我六岁的时候,有天在街上顽皮,差点被突然而来的奔马撞死,被安姊纵身一把抱在怀内,将我救出,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知急冲而过的奔马有什么可怕,只觉在安姊怀内,又温馨,又依恋,从那一天起便私心羡望,唯愿安姊能终身伴着我就好了,后来安姊心软,就许嫁于我。”
他见美儿不语,又道:“我玄功未成之时,身具六阴脉相,时时有朝生暮死的感觉,所以任性放纵一点,因此成了习惯,脾气至今难改,美儿妹妹,冒犯于你,我不是有心的。”
美儿气道:“谁和你说这个。”
她说时渐渐放平和声音,郑重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跟你这顽童一般见识,和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