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一辈的弟子散去,司南誉便向后园精舍走去,他见安洁并不出来相迎,便知必定有事使她烦恼,他一面走着,一面思忖:“若馨称安姊做安安,她待人接物,也永远是安安静静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知何事使她牵挂萦怀,自己回来,她不应该不知道啊。”
他走入后园只觉一片凉森森的,好象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司南誉举手轻轻拍他的前额,要把今天一天在外面扰扰攘攘的记忆完全驱走。
却见前面竹后,有一角罗衫微微现出,他若不是曾受过若馨一次大教训,现在一身轻快,又要上去蒙人眼眼开玩笑了。
他蹑步前行,轻轻走近,却是一个妙年少女坐在草地之上,英姿秀发,刚健婀娜,正是美儿,他讶道:“美儿,是你。”
美儿拿手轻轻揪着草,说道:“美儿妹妹。”
司南誉道:“不错,是美儿妹妹。”
美儿轻轻将草拨起几根丢开道:“从今以后记住了,是美儿妹妹,这‘美儿’两个字是留给长辈呼唤的,你终不能说做了盟主,便长了一辈。”
司南誉笑道:“你何事郁郁不乐,是同门欺负了你不成?”
美儿回首笑得甜甜的道:“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有同门高兴前来气我。”
司南誉笑道:“那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做梦之时被鬼气着了。”
美儿不答仍自揪草,司南誉也坐下来叹道:“上山去为的是与白石道长赌口气,大家比武,我也只背了篇庄子,我背到欢喜的文章欢喜一气呵成,因此由无妄大师定为武功修为较深之人,大家欺我年青,我不服气所以争得了盟主之位,并不是我有意要压力抑你掌门师伯的威名。”
美儿赞道:“白大哥想好,居然记得终南派也有威名,真要多谢你了。”
司南誉笑道:“我一见你面就称赞你会说话,你将一句骂我的话说得这样好听,真是难得。”
美儿问道:“你一见我面就知道我是终南弟子么?”
司南誉道:“那怎么看得出来,我一向不曾出过门,江湖上的事情不知悉,怎么会看出你是终南弟子。”
美儿怒道:“你是骂我是个女江湖么”
司南誉见她忽然发怒,心有莫名其妙之感,说道:“我与你情结兄妹,怎会这样说你?”
美儿道:“你不说比说还凶呢,你若非如此存心,为何那般轻浮厚颜的钉梢。”
司南誉叹气道:“是我不对。”
美儿已经将面前的草都揪光了,一拳捶在湿润的地上,怒道:“是你不对,自然是你不对。”
司南誉道:“美儿妹妹,你骂也骂过了,说也说过了,总该讲你生气的原因了吧。”
美儿不答,司南誉只得自言自语道:“我潜上日观峰去争雄,那是我不对,但是主盟一席我本来不想要的。因为想到这次赴会,其实是双方的误会,我守信不能将所知说出来,可是我若就盟主之位,却或许有化解的可能,你为此怪我,我却不能心服,你要知道我为就这个毫不讨人欢喜的盟主一席,气简直受大了。”
美儿轻描淡写的道:“谁和你说这些事情,那盟主你爱做不就,与我无关。”
司南誉屈指轻轻敲击前额,这却与方才时园之时的意思不同,方才是想将一切忘了,现在却是想去一件件又记起来,想出为何将美儿得罪之故。
他蹙眉苦思,只觉美儿的心思极其难猜,远较与群雄在日观峰上钩心斗角为难,那些人只要名和利,自己略予让步,不逞强使气便皆大欢喜而散,至于美儿的气恼,显然是另有别故,那么原因倒在哪里呢?
司南誉想了会儿,忽然道:“美儿妹妹,我还忘了谢你,我一到你就带我到精舍去看安姊。”
美儿气道:“不敢当。”
司南誉把美儿揪在一边的草拿起,一根根朝原处插进,他劲运双指之间,力透草根,虽是柔嫩细草,在他手中向下插去之时,亦如利刃下插一般,根根都没入土内。
他双手不停,插得极快,顷刻便已插完,美儿气道:“你这是做什么,显你本事大么?”
司南誉插完了草,轻轻拍手,将手上泥沙拍去,一把将美儿美儿拉起来,道:“你心中并无烦恼,只是和我闹气,那是绝无疑问的了,何必让草木无知之物替我遭殃。”
美儿道:“白大侠已经做了天下武林的盟主,居然还有人敢和你闹气,那人也未免太不知上下高低和好歹了。”
司南誉拉着她便走,道:“我们去评理去,请你师父作公证,叫她说究竟谁是谁非。”
美儿站着不走,使劲说道:“你松手好不好,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司南誉将手松了,叹息道:“美儿,美儿,何如斯之绝决兮。”
美儿仍然坐下,半天,呜咽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娶了亲?”
司南誉忽觉心中一痛,好似几天前若馨肘捶重重击在要穴上一般,茫然失神道:“哦,美儿。”
他说了这句话,却再也说不下去,美儿是英姿飒爽的名门侠女,须是与西子湖的莺莺燕燕久惯笑谑的姐妹不同,自己与她嘻笑无忌,确已越过了普通男女的界限。
这些事情却不是可以说一声对不起便算了的。
司南誉愕了半天,又低低唤了声:“哦,美儿。”
美儿,呜咽着应了声:“嗯……”
便将头伏在膝上裙内,依了“哦”声而哭。
司南誉也坐下来,坐在美儿身旁,将头全埋在脸上的衫内,也乱如麻,只觉得遍身忽然寒冷,似乎全身的热气,都已随了哭声散去。
美儿哭了半天,渐渐改为抽搐,掏出怀中帕儿,将眼泪擦干,低头疾奔而去。
司南誉坐在那里,身上越来越冷,好似聚泰山全山的夜风与寒露都落在他身上与心上,他挣扎而起,蹒跚而行,不知全身力气哪里去了,向远远精舍的窗上掩映的昏灯光走去。
他把门推开,扑面有股暖气袭人,却见室中言笑晏晏,是医仙、安洁与一个不知名的大环眼的英悍少年,当下先向医仙请了安。
慈心仙子吴安洁看他走近,起身迎惊讶道:“你比武受伤了么,脸色为什么这样坏?”
司南誉持强笑道:“没有受伤,只是有点冷。”
他玄门罡气已成,居然会冷,这比受伤更令医仙与吴安洁惊讶,可是有外客在旁,却不好太失礼,两人都医道极精,司南誉若生病,虽然疑虚,却并不十分担心,安洁指着那大环眼的英悍少年对司南誉道:“这位是太行山的少山主梅子豪。”
她又回身指着司南誉道:“这是外子白司南誉。”
两人站着互道久仰。
司南誉对这梅子豪真是“久仰”,从一入江湖之后,似乎到处都有人提他的名字,仔细看时,却觉他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好似敌意甚深,一双五环眼隐隐的不时会露出对自己的恨毒的火来。
司南誉暗想今天峰上争执一天,原来为的却是此人,现在虽然晤对一室,有如亲朋,将来再见面时就必然是不世的仇敌了,他眼中的怒火毒焰倒也无怪其然。
司南誉身体卷得很,只想休息,然而盟主之位,与梅子豪已成决战双方的首领,只得强持着精神与他寒喧落坐,笑道:“梅少山主,早知你与狄老师与安姊都是相熟的朋友,那我这盟主便无论如何也不做了。”
梅子豪微微笑道:“白大侠何必客气,白大侠若不做,天下更有何人配做这白道武林之尊。”
司南誉笑道:“梅少山主如此谬赞于我,真令人惭愧已极。”
梅子豪微微笑道:“不久之前,我曾到江南去了一趟,人家说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当真是名不虚传,比太行山的地瘠民贫,一山黄土那是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了。”
医仙也道:“誉儿,你们夫妇大婚,梅少山主还去亲自致贺,你或许还不知道吧?”
司南誉起立逊谢道:“梅少山主如此隆情厚谊,真是不敢当得很。”
梅子豪微微沉吟道:“当时顺途道贺,礼物非薄得很,我又未用本名,难怪白大侠不知。”
司南誉想了一想道:“礼薄后来我看过的,有一位送了千两黄金署名叫做余还恩的,不知可就是少山主么?”
梅子豪微微颔首道:“正是小弟,我曾受过医仙的活命大恩,送此微物,真是惭愧,不过当时身在客边,找不到什么恰当的礼品,所以也只得临时将就,将银两换了银号的提单送来,不敬之处,希望白大侠原谅。”
他送了如此重礼,却说惭愧,那他的礼便是针对活命之恩的,司南誉看医仙与安洁的脸上都有微讶之容,遂说道:“梅少山主的礼送来,管家白忠义因为看到是寒家自己的银号的礼品提单,当时事情又忙,放在一边,后来空下来去店中一问,才知是千两黄金打造的十株梅花,特别来告诉我,我还曾特别问过安姊呢,可有叫做余还恩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