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容色不动,道:“贫道门下有几个不肖弟子,山行迷途,不知是那位收留了,还请引出一见,以便贫道代门下拜谢援手之德。”
无尘已经知道得这样清楚,那是决然赖不过去的了。
三人心中本来不和,丽水、妙月知道必是无尘在抱犊崮山寨之中,已经问了个清楚,不过因为他们下弟子受所迷,乃江湖上极为不耻之事,恐贻门户之羞,所以不肯明言罢了,所以接口道:“道长……”
全胜看他们姊妹齐心出口,心知不妙,也开口叫道:“道长明鉴……”
无尘沉声道:“庵主们请说,贫道洗耳恭听。”
他声音不高,可是把三个个的声音震得语不成声,空气中流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威势震慑全场,全胜虽想辩也不得不住口,只有在心下暗暗戒备。
如玉听无尘追究武当弟子的事情,不自觉的捏了司南誉的手,手心直出冷汗,直到此时危机已过,心知只要两位姊姊应付得法,便可无碍,方始放下心来,两手轻轻拍着胸口,说道:“好险!”
司南誉的手原被她紧紧捏在手心,她引手一拍,等于拿司南誉的手在她的胸前双峰,司南誉看她忘形物外,不由轻轻一笑。
她这时宽心大放,心境甚好,把司南誉的手狠狠用劲放下,低声说道:“你笑什么?”
司南誉嘻笑低声道:“没有什么,我笑‘好险!’”
如玉拧了他一把,也不再讲话,凝神向庵门前面看去只见丽水侃侃而言道:“道长明鉴,我们绿林人物互通声气,道长是知道的,全寨主打猎归途天夜,想在本庵息一脚,虽然男女有别,贫尼们可也不能拒不收留。”
无尘微微颔首,丽水继道:“全寨主的从人,我们出家人也无权过问,贫尼所知大半都在这里了。”
她说时,一指全胜身后的那些山寨之中的头目,又接着道:“好像还有几位在暗房之中歇宿,大概一时没有惊动,是不是道长的门下弟子我们不知,待我去请出来请道长亲自过目吧。”
她这番话不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使全胜也还有狡辩的余地,且可以使武当派不失面子,所以无尘微微点头道:“那烦庵主遣人请出来一会。”
丽水知他是不欲自己姊妹二人一齐离去之意,所以转身对妙月道:“二妹,就请你去一趟吧。”
妙月知道暗室机关只有自己姊妹知道,别人去也无用,所以告退之后,急急走去。
一会功夫,她的身后跟了五个衣衫不整脚步蹒跚的少年男子出来,他们被夜风一吹,又看了掌门人阴森森的面容,这数日来的奇梦,刹时醒了过来,畏畏缩缩的走向前去道:“徒孙们拜见掌门人。”
无尘不语,重重“哼!”了一声。
全胜乘势道:“我山中行猎,见他们迷途山中,所以顺便带了同来,不知是道长门下,冒犯之处,请恕不知之罪。”
无尘心中极怒,这样面子上虽然好看一点,传出去也是大伤武当派的尊严,“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全大寨主说那裹话来,门下受寨主周全爱护之处,无尘感谢不尽,今日夜里,就此别过。”
他说完微微举手在胸前一礼,带了门下自去,此时,就连如玉与司南誉也觉空气中很有异感,却不知何故。
半晌,只见全胜双手抱拳在胸,久久并不放下,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他的整个身躯,“扑嘶”一声向前扑在地下,无声无息的死去,显见无尘方才满腔怒气,临去稽首时下了毒手。
如玉在司南誉身边,伸伸舌头道:“武当的长拳,起首一式,都这么厉害,亏得他没有找我姊姊们的麻烦。”
司南誉第一次看见杀人,虽在远处,心中不无凛惧之感,问道:“人明明是你姊姊藏的,为何他把气出在全胜头上。”
如玉道:“他要承认是我姊妹们藏的,便等于承认他门下弟子软骨头,好色贫花了,也是老鬼应当遭报,想替我姊姊惹祸,却替他自己送了终。”
司南誉很不以为然道:“他怎么可以如此?”
如玉因无尘不找她姊妹们麻烦,又替她杀了她讨厌的全胜,心中对他很有好感,辩道:“他掌一派门户,一举一动要顾到武当派遍布天下弟子的颜面,那是不得不如此的,再说,你难道要他杀了我的两位姊姊你才高兴是不是?”
司南誉道:“自然不是,不过既然留此无事,我也走了吧。”
花如玉跟踪了他一路,知道他虽然嘻笑好玩,可是这一回去了,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沉吟半晌道:“你还来看我姊姊吗?”
司南誉神情淡漠道:“过两天有空,自然来拜望。”
如玉知道自己姊姊的不堪之态一定落入他的眼中,也为人不羁,那也罢了,那临危弃友,必定使他痛恨不上,可是又无从解说,司南誉讲有空再来拜望,可是他一路兼程急赶,到泰山去赴会,哪里会有空,明是推托之辞了。
想了一想,道:“我送你下吧?”
庵门前全胜的从人,有几个粗鲁的正在和丽水妙月为全胜死的事情大吵,想来定是他生前的死党。其余的扰扰嚷嚷的也在旁起哄。
如玉只看了一眼,便牵了司南誉的手,从旁边小路而行,她多年在此,路径方向极熟,既然入了林中,司南誉见岐路纵横,茂盛浓荫将月光遮得一丝不剩,只得跟住如玉身边,被她牵了手,亦步亦趋的前行。
小路盘旋曲折,久久未尽,司南誉问道:“姑娘,你没走错路吧?”
七巧迷魂花如玉把他手放下,坐在路边树下,抱首暗泣,半天方呜咽道:“路早已走错了。”
她一语双关,既承认她带错了路,又悲叹她自己的身世,司南誉无语可以安慰,默默无言。
这时残月西沉,晨星寥落可数,东方灰朦朦的一片曙光初现,司南誉劝道:“夜晚将路走错了,等天亮了,可以找出正路重走,何必伤心啼哭。”
如玉抬头,泪眼迷离道:“真的吗?”
江湖上只有一条路,入了黑道再回头,那是白道既难容你,黑道也不能容你活命了。
如玉的姊妹丽水、妙月当初也不过一念之差,却陷溺至今,无法自拔,所以如玉有此一问。
天是很奇怪的,长夜漫漫,似乎是永无穷尽,然而黎明一至,从灰朦朦的一片,到满天红霞,只在一刹那之间,跟着一轮旭日,光芒万丈的跳跃而出,征服了大地。
花如玉坐在树下,仰脸上望,天边旭日的红霞,穿过密密的树叶,她嫩若白玉的脸庞上,洒了一脸细碎的,圆圆的小影,有翠绿、有金红、有雪白。
司南誉轻轻把她扶起来,用衫袖替她擦去眼泪,口中说道:“你若相信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
花如玉展颜一笑,真是百媚俱生,娇态媚情从心中深处涌出。
司南誉受她媚态、艳光所迫,略略有一些目眩神移,牵了他的小手向山下行去,笑着说道:“你送我下山吧,明后天我来拜望令姊。”
花如玉听了只在他身旁轻轻“嗯”了一声,依依在身边随行,朝霞映了晨露,林间有说不出的清馨。
如玉方才是有意引司南誉走入迷途,现在直趋而下,又快速、又迅捷,司南誉看了她一眼,其中若有深意,笑道:“看来你是有意走错路了。”
如玉既不否认,又不承认,笑道:“我们现在是走的下山捷径。”
两人嘻笑前行,步履轻松,从林中走出林外,从林外又将走入林中时,忽从林内闪出一人,身穿道装,一脸天生愁眉苦脸的样子,微微胸前稽首,道:“贫道武当飞霜子,奉掌门人之命在此守望,请两位施主别道下山吧。”
一派的掌门人,或是聚一派之众商量大事,或是开香坛、整肃门规,外人除了深仇大恨,不惜与举派之众为敌,都会避开,以免牵入其中。
司南誉虽然初入江湖,如玉却是深悉江湖规矩的,牵了司南誉的手,便欲回身走去。
司南誉见飞霜道人天生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好似把天下所有的闲愁,都聚集在他一个人的脸上一般,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动了好奇之心,想看看他笑语之时,到底是何等模样,深深一揖,文诌诌的道:“飞霜真人请了,在下余杭司南誉……”
花如玉在旁一直扯他青衫,见他通了姓名,准备长篇大论的谈下去,扯得越加凶了。
司南誉回头相看,如玉横眸一笑道:“清晨的松林景色很好,我们便别寻一条小路,多走一会吧。”
出家人对妇女最忌平目而视,如玉与她姊姊又僧俗异装,飞霜子是绝对认不出的,可是她们三姊姊说起话来,一般的娇声媚气,任何人一听都可猜知必是姊姊之称。
飞霜子的苦脸容色不动,太阳穴却上下跳动增速,沉声施礼道:“不知两位水月庵主与女施主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