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誉手足无措,事实上他不能强行阻止。龙继光一个猛冲,扑上他娘的遗体,抓去掩面巾,一张五官不辨,血肉模糊的脸孔,惨呈眼前,厉叫一声,仰面栽倒,昏死过去。司南誉忙坐下去,把龙继光抱枕膝头,在他“天殷穴”上点了一指。龙继光悠悠醒转,翻起身,又扑向他娘,抚尸恸哭。
断肠的哭声,激荡荒野,天愁地惨,草悲木凄,司南誉不由掬下了同情之泪,“鬼爪魔婆”闭上眼,泪水不断从眼缝滚出。慈乌失母,血泪哀音,令人不忍卒听。
司南誉举目望天,口里喃喃地道:“杀人、流血、阴谋、诡诈,难道这就是江湖的写照?何谓人性?何谓武道?……”
蓦在此刻,不远之处突然传来了数声暴喝,司南誉心中一动,道:“芳驾请偕令孙速离此地,料理善后,在下得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说完,拍拍龙继光的肩头,又道:“龙小弟,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便,替令堂料理身后事要紧。”龙继光哽咽着点点头。司南誉弹身疾驰而去。
野林中,三条人影展闪腾挪,在做激烈的搏斗,两个蒙面老者,合力对付一个用杖的老妪,老妪赫然是被百花会尊为太上的“阴阳令婆”,二老正是“鬼爪魔婆”的同路人,不必辨认也知道是三才门的长老。四掌对一杖,劲风雷动,三丈之内落木萧萧,情况相当惊人。司南誉暴喝一声:“住手!”人随声落,现身斗场。双方霍地住手分开,“阴阳令婆”栗叫一声:“白儒!”司南誉目光一扫二老,沉声道:“两位请速到前面会合姥姥,她可能需要助力!”姥姥是当初李忆凤对“鬼爪魔婆”的称呼,二老一听就懂,立即弹身奔离现场。“阴阳令婆”狞视着司南誉道,“破庙里的人是谁杀的?”“司南誉不假思索地道:“就是本人杀的!”“阴阳令婆”手中拐杖一晃,道:“好小子,那真是太好了……”
司南誉冷极地一哼,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是很好,本人正愁找不到你们这批妖孽,说说看,马月娇那毒妇躲藏在什么地方?”“阴阳令婆大感意外,她想不到司南誉已知道了这秘密,脱口道:“你已经知道她的身分?”
“不错!”
“那你今天死定了。”
“嘿嘿嘿嘿,老虔婆,你倒是满天真的……”
“事实会告诉你。”
拐杖倏地横斜而起,霸剑也同时出鞘上扬,又一个高潮叠出。凝立,对峙,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司南誉自经“百悔老人”点拨,与赐灵丹充元之后,剑术已进入一个至上的境界,前后判若两人,对一个高手而言,一句话便能收画龙点睛之效,此刻,他气势充盈,一股攻坚破锐的信念,有若雷火之待发,人与剑已经融合为一体。而“阴阳令婆”凭一甲子以上的精修,也属某一极限的高手。不久前双方曾交过手,但由于发生意外情况而未能分出胜负。对峙了足足一盏热茶的时间,暴喝乍传,剑杖交合,只一瞬,霍地分开,不知是谁先出的手,看起来是同时,因为在全神凝注之下,不论哪一方先出手,另一方的反应等于是本能上的动作,所以无所谓先后。剑属轻灵,而拐杖是外门重兵刃,司南誉双臂微微发麻,“阴阳令婆”前襟裂了一道半尺长的口,不见血。谁也没开口,又复为对峙之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岳峙渊停,空气又冻结了。司南誉神充气盈,克敌的信念已提高到极限,大有气吞河岳之势,这种气势是无形的,只有相对的一方才能感受得出来。面对生平仅遇的高手,“阴阳令婆”可不敢疏神,只要气势上稍有懈隙,便将立遭致命的攻击。时间停止了运行,意料中,这一回合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此际,如有任何一方受到第三者的干扰,后果便不堪设想。可是,天下事就有这么巧,你所顾忌,想尽量避免的,偏偏就会发生,当然,说它是巧,不如说是理所当然,因为江湖道上本来就处处险阻,敌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一样东西从林中电射而出,疾袭“阴阳令婆”的后心。司南誉是迎面,大白天,当然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神,心方一动。“阴阳令婆”身躯一个震颤,本能上的动作,霸剑挟雷霆之势压盖而出。—声凄哼,“阴阳令婆”仆跌到一丈之外,寂然不动。司南誉栗喝一声:“什么人?”一条人影飞扑倒地不起的“阴阳令婆”。剑芒暴闪,司南誉连想都不想,弹身发剑,扑击那条人影,一声惊哼,那人影斜划开去,动作和来势一样快。司南誉收剑立稳,看清对方是一个中年道士,青惨惨的脸孔,眸中闪着森冷的威芒,司南誉寒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中年道士阴阴一笑,道:“你马上就知道!”司南誉意念未转,足旁生风,他本能地拔空而起,但慢了那么一丝丝,腿弯一麻,剧痛攻心,人便飞栽落地,心神未定,杖影已迎头砸下,出手的是“阴阳令婆”,她竟然是装死。同一时间,中年道士仗剑疾刺“阴阳令婆”,双方的动作一样快,如果“阴阳令婆”不变势,司南誉难以幸免,而“阴阳令婆”也逃不过中年道士的逆袭,先求自保是武人的铁则,“阴阳令婆”闪了开去。司南誉蹦起身来,由于腿弯被杖头扫中,一时不会复原,立不稳,打了一个踉跄。“阴阳令婆”电闪而逝。司南誉目注中年道士道:“阁下怎么称呼?”中年道士一顿脚,答非所问地道:“我这一着棋走错了。”什么棋走错了?司南誉大感愕然,剑眉一蹙,道:“阁下说什么?”中年道士摇摇头,转身便走。
司南誉横身截住,道:“阁下且慢离开!”中年道土瞪眼道:“白儒,如非贫道出手,你已做了杖下之鬼,你这算什么意思?”司南誉心念数转之后,沉声道:“援手之情,在下会记住,不过……阁下不速而至,横插一枝,必非无因,在下希望知道。”中年道士淡淡地道:“算贫道多管闲事吧!”司南誉不舍地道:“阁下曾说这一着棋走错了,指的是什么?”中年道士瞪视了司南誉良久,才悠悠启口道:“如果贫道最初出手的暗器,指向老虔婆的‘玉枕穴’,她早已伏尸无疑,贫道本意不愿轻犯杀戒,想借重你的剑除她,想不到她假作倒地不起,而你又阻止了贫道第二次出手,才被她兔脱。”司南誉立即想起了上—次“阴阳令婆”在“讨债人”的“天雷梭”之下,衣衫被炸成碎片,人却无伤,不由脱口道:“难道她已练成了不坏之体?”中年道士道:“非也,她只是穿了一件宝衣,护住身躯,刀剑不伤,只有颈子以上和四肢是防护不及的地方。”司南誉恍然,沉声道:“下次她绝逃不了!”中年道士冷阴阴地道:“下次,还会有下次么?”司南誉张目道:“为什么不会有下次?”中年道土道:“老虔婆的功力与你相伯仲,非拼到最后—口气,无法分生死胜负,你仍有像刚才那种机会么?只要对方多一个人,结果将如何?”司南誉哑口无言,道士的话极有道理,如果刚才双方相持不下之际,受干扰的是自己,情况便完全两样。中年道士淡淡地道:“贫道可以走了么?”虽然这道土来路不明,现身突兀,但司南誉没理由截留对方,闻言之下,期期地道:“阁下能留个名么?”中年道士打了个哈哈道:“三清弟子,遗世弃俗,不争名,不求利……”突地,一个声音接口道:“好一个三清弟子,不见得吧?”司南誉意外地吃了惊。中年道土目中威芒一闪,道:“是哪位施主?”哈哈一笑,那声音道:“生意人,将本求利,苦赚苦攒,向例不斋僧布道。”人随声现,是个商贾打扮的老者,年在花甲之间,稀稀两撇鼠须?一脸的油滑相,胁下斜挎一个布囊,最怪的是颈间挂了一串元宝,垂到腹部,手里拿了架算盘,乌光黑溜,看来是架铁算盘,走路倒满斯文,一步三点头地走近前来。那份形相令司南誉忍俊不禁。中年道士目芒连闪,道:“原来是‘通四海’施主,幸会!”司南誉为之一怔,“通四海”这名号他是第一次听说。“通四海”哗啦一摇算盘,笑嘻嘻地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实在是幸会!”说完拱拱手,眯着眼,向司南誉道:“白儒少侠,久闻大名,果然是不同凡响,不过,老夫与少侠之间,可能也有笔生意可做。”司南誉剑眉一挑,道:“什么生意?”“通四海”摇手道:“还没定准,慢慢再说,容老夫先与这位道长谈谈。”中年道土冷森森地道:“看样子……阁下是冲着贫道来的!?”“通四海”打了个干哈哈,道:“可以这么说,老夫先请教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