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后是一个神龛样的东西,垂着纱幔,左右各摆了六张高背太师椅。姓万的长老趋近案侧朝纱幔微一躬身,道:“展烽奉旨晋见!”
纱幔里传出—个男人的声音道:“赐坐!”姓万的长老手指下首的一列太师椅,道:“你可以坐下。”司南誉冷冷地道:“在下站着好了!”纱幔后的声音道:“展烽,你来此何为?”司南誉抱了抱拳,道:“尊驾想来就是门主了,请问贵门是……”
“本座在问你的来意?”
“在下……是追踪一个可疑的人来的。”
“什么可疑的人?”
“一个白衣女子。”
“噢!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一说,等于承认此地是有一个白衣女子,会不会是李筱娟呢?司南誉按捺住紧张的情绪,沉凝地道:“在下找一个叫李筱娟的女子,同样的衣着。”
“江湖上同样衣着的太多了。”
“这……”
“此地是有个穿白衣的女子,但不叫李筱娟,你无妨说说找人的原因。”
“既然不是在下要找的人,便没有奉告的必要。”
“本座命令你说出来。”
司南誉又是—阵啼笑皆非,冷傲地道:“在下并非贵门属下。这命令两字似乎谈不上。”姓万的长老寒声道:“无礼!”司南誉扫了他—眼,不屑地撇了撇嘴。纱幔后的声音又道:“展烽,你想见见那白衣女子么?”司南誉心中一动,道:“如果门主允准的话,在下是想见上—见!”纱幔后久久无声,司南誉感到—阵惶惑,是这神秘的门主改变了主意,还是另有文章?对方既然否认那白衣女子是李筱娟,见了也是多余。一条白色人影,从纱龛后转了出来。“筱娟!”司南誉脱口叫了出来,登时目瞪口呆,全身发麻,呼吸窒住了,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竟然真的是李筱娟,她怎会在这里?难道她已经加入了这神秘的门派?李筱娟脸上毫无表情,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司南誉,冷冷地道:“谁是筱娟?”像被电击,司南誉全身—震,他感到有些晕眩,她竟然问出这句话来?紧接着在震惊之后,是难言的愤慨,俊面也因之起了扭曲,咬着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筱娟冷酷地道:“我问你谁是筱娟?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司南誉气极反笑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哈哈哈哈……”李筱娟蹙起了额头道:“你是谁?”司南誉身形晃了两晃,狂声道:“李姑娘,用不着这样,我找你并无任何目的,只是想把事情做个结束,以免彼此痛苦,何必呢?在下还不是那么没志气的人。”李筱娟盈盈前行两步,手扶案角,皱眉道,“什么事情要做结束?”司南誉双目尽赤,身躯抖个不住,她竟然无情到这种地步,像突然变成了另—个人,这种转变真是连做梦都估不到。姓万的长老在一侧冷眼旁观。李筱娟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南誉快要发狂了,他真想一剑宰了这冷酷无情的女人,她在花烛之夜逃婚,现在居然装作不认识,过分的激愤使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李筱娟冷冷一笑,转身欲走。司南誉栗喝—声:“站住!”李筱娟回转身,秀眉—挑,冷厉地道:“别在此大呼小叫的,你想做什么?”司南誉理性尽失,狂吼道:“我要杀你!”右手摸上了剑柄。李筱娟眸中煞芒一闪,大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了嘲弄与不屑。司南誉的霸剑离鞘半尺……姓万的长老冷阴阴地道:“展烽,此地不是你动剑的地方!”李筱娟敛住了笑声,道:“原来你就是展烽,我听人说过……”说完,目光转向姓万的长老道:“万长老,他不会是失心疯吧?”司南誉狂叫道:“不错,我是疯了,如果不疯,当初我就不会答应那件事。”呛地一声龙吟,霸剑出了鞘。李筱娟粉腮一变,道:“展烽,你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司南誉眼里几乎要喷出血来,握剑的手在颤抖。就在此刻,一个面目阴鸷的白发老妪疾步而出,站到李筱娟身边,扫了司南誉一眼,然后笑着向李筱娟道:“忆凤,犯不着跟一个心神丧失的人计较,我们进去吧。”忆凤,分明是李筱娟,却变成了忆凤,实在有意思。白发老妪冷厉的目芒在司南誉面上一绕,道:“一表人材,怎么会……”李筱娟笑笑道:“姥姥,我看其中定有什么蹊跷。”白发老妪点点头,“唔”了一声,目注司南誉道:“是不是我们少门主长得像你所认识的某一个人?”司南誉心头大震,李筱娟成了这神秘门派的少门主,真是匪夷所思,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这么真实,不会是做梦,不是长得像,她根本就是李筱娟。纱幔后传出了门主的声音:“展烽,适可而止,别把冯京当马凉,小女根本不曾认识你,忆凤,你们进去。”李筱娟深深望了司南誉一眼,与老妪入内去了。司南誉窒在当场,转念道:“她既然可以逃婚,当然也可以否认一切,忘了她吧,今后一切就此勾销,没来由再去追究,算了!”心念之中,收起了霸剑,寒声道:“在下告辞!”姓万的长老期期地道:“门主,他……”门主的声音道:“让他走!”姓万的长老一摆手,道:“请!”司南誉像喝醉了酒,混混噩噩地离开了这神秘的殿堂,出庄,过桥,忍不住又回头探视,乌黑的护庄林木一片阴森,什么也看不到,像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只是有一点是真实的,他与李筱娟之间算是没任何关系存在了。呆了半晌,他蹒跚举步。离奇、怪诞,夹杂着痛苦与幻灭,要想的太多,他索性什么也不去想。江湖鬼蜮,有许多事根本无从想象。司南誉到了镇上,已是二更过后,大部分店铺都已收歇,只有茶楼酒肆却是生意最盛的时候,司南誉的脑海仍是昏沉沉的,肚子却是早饿了,他信步进入一家酒店,照习惯,他上楼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要了酒菜,自斟自酌,也许是心情的关系,有些食不甘味。座中酒客,约莫有六成,喧嚷成一片。司南誉只顾低着头喝闷酒,对周围的—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哗啦!”是碗碟掉地砸碎的声音,尤其掉在楼板上,特别响亮。司南誉抬起头来,只见—个黑衣汉子匆匆下楼而去,那形貌似曾相识,不由心中—动,心想,是在哪里见过?此际,座中酒客只剩下寥寥五六人,小二正蹲着捡拾破碗碎片。“是他!”司南誉不自觉地叫出了声,摸出块碎银放在桌上,匆匆离开。小二站起身来,大叫道:“公子爷,您的酒帐!”司南誉头也不回地道:“在桌上!”声落,人已下楼。街路上行人寥落,时辰已近三更,司南誉追出店门,左右一望,那黑衣汉子已去了十几家门面,拐入横街去了。对方正是文武庙外墓头,伪证裴震死亡的黑衣人,司南誉正要找他以追查裴震的下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司南誉疾步追到横街口,远远只见黑衣人进入一家客栈,灯笼上挑的是吉祥二字,当下毫不迟疑地赶到店门口。店小二迎上前道:“客官要住店么?”
“唔!有房间么?”
“有,有,干净的上房,请随小的来!”
“对了,刚才先我一步的那位穿黑衣的客人也是住店的?”
“是呀,客官……”
“很像我一个熟朋友,他住几号房?”
“第三进院子,东首第一间,客官要……”
“哦!不!晚了,明天再说!”
到了第二重院落,开了间上房,小二沏上茶,司南誉打了个呵欠,道:“我多喝了两杯,想睡了,有事再叫你!”小二哈腰而出,带上房门,旅客都已入睡了,店里静静地没有一点声息。司南誉喝了几杯茶,熄了灯火,然后悄然启门外望,不见人,然后反扣上房门,掩入第三进院子,向东首望去,只第一间还亮着灯火,司南誉无声无息地迫近窗边,用手指头蘸了口水,轻轻戳破窗纸,向内望去,只见黑衣人已脱了外衫,看似想上床了,司南誉在想,要如何行动才不致惊动其他的房客?黑衣人突地走向隔间的板壁,用手叩击了数下,大声道:“爹,您歇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板壁应道:“什么事?”客店里这种分隔房间的板壁是夹层的,不用大声听不见。司南誉倒是为之一怔神,想不到这黑衣人是父子一同投店。黑衣人道:“孩儿在酒店碰上了那讨债的远房亲戚!”
“噢!怎么样?”
“没什么,孩儿躲着他回来了。”
“你看清楚了?”
“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