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因为炮火变得惨不忍睹的民房。那些在睡梦中失去生命的,哭喊着逃离家园的,都去哪里了?
听着巷子两头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诗安毅然起身。
不顾一切站在了巷子间,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发了三弹。
“停!我们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洋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有血性的军人要去管管他们!”
回答她的,是片刻的沉寂。
黑魆魆的巷子两头,似乎是瞬间变空了。
启澜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个女孩竭力的呼喊。
林觅在离他不到三百米处的军旗下,背靠着大树捆绑。她对嘈杂声完全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
“洪将军,我来换她,放人吧!”
“呯!”又是一声枪响。刚才喊话的身影朝着他站的方向徐徐倒下。
诗安侧躺在了地上。身下的石板浸染了鲜血,她一丝疼感也没觉得。
这一枪,是替启澜挡的。
也因了这一枪,林觅或许可以得救,她的心里就少了些许对林太太帮助未遂的愧疚。
“何小姐,我错了!”李炎满身泥土地爬到她面前,低头握住她柔软的手,大哭起来。
“我.........没事,”诗安用力吸着气,“你快去......帮助......启澜.......”
李炎不理,扯下自己的皮带绑住她的腰,按着汩汩流血的伤口。
“挺住,我带你回去!”
子弹打进了腰部,虽说不是心脏和胸口,也耽搁不起。他扶起浑身瘫软的诗安,她的脖颈落在了他的肩头,帽子掉落在地。露出了长长的黑发。
他弯下腰把她紧紧地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前排的一名军官借着火把的光,辨认出两人军服帽子和面孔,吓得声音发颤:
“老天......是我们的小姐!”
正当这边手忙脚乱,洪将军阴冷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硝烟和血腥,凉薄且刺耳:
“某人不是常常以正人君子自居吗?居然又派了狙击手来偷袭!”
“不过风水轮流转,”他顿了顿,发出骇然的笑声,“这次打中的是--何大小姐!”
诗安?!
启澜正解完林觅身上最后一道绳子,听到李炎叔叔的一番喊话,心口像是被狠狠扎了数刀。
“咚!”
他一个反扑,直接把对方撞到椅子底下,死死压住了洪将军硬硬的脖子。
“啪啪!”
少年腾出手来,猛扇了几个耳光,抬脚把掉地上的金边眼镜踩得粉碎。
“谁敢上前,”启澜愤然喊道,“我就叫这个畜生七窍流血!”
旁边的军官愣住。想象中的叔侄相认怎会是一派你死我活的血腥场面?
虽然此行将手枪和匕首都交给了启江保存,他将白芷给的药丸搓成软膏,附在了长衫的下摆处。
洪将军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全部抹了一层药,整个人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连神志也越来越不受自己支配了。
但他顽固地守着最后一丝清醒,咬着牙低低地问:
“你到底是不是阿炎......”
“林锦月,是不是你串通了董小美暗地里带走的?”
启澜一拳嘭地打在肚子上,逼得他在呛咳声里闭了嘴。
“你现在中了剧毒,不想死的话,等我们撤退,自有解药丢过分界线!”
“听他的......”洪将军费劲地挤出几个字,好像是压在了石块底下的猛兽,使不出力气。
军官们陆续收了枪,让出一条路。
鉴于他尚不明确的身份,无人再敢阻拦,更没有暗枪。
背着昏迷中的林觅跑过分界线的那一刹那,启澜瞥见了地上的鲜血,再度心如刀绞。
他把所谓的解药丢到了跟在后边的军官手里。
咬牙忍着身心的疼痛继续跑。
跑了不到百米,双膝一软,眼前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
幸亏一路跟踪过来的陈醒和启江从岔路钻出,眼疾手快把他们接走。
“将军大人,小姐的伤势很重,马上送医院吧!”
军医看着平卧在担架上神志不清的诗安,担忧地抬起头。
哪怕尽了力包扎止血。但子弹位置深,一分钟也拖不起。
何将军望着被火熏黑的墙壁,流下了混浊的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他的胳膊高高地扬起,艰难地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从路上,到车上,到医院,到手术室外,李炎全程都在,只是沉默寡言。
看上去气色比打完仗的伤兵还差。精神不济,也拼命熬到了天明。
“安安转进病房了,血止住了,你回去歇着。”
因冒死救回诗安,何将军算他立了功。但有些细账,是需要改日细细盘问的.....
这一战本来计划打到黎明时分。由于突发的意外打得双方主帅措手不及,第二轮才开了个头就被迫停火。
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三日,各自折损三十多士兵。却没有谁认为自己赢了。
打出胜负遥不可及,余下的除了憋屈就是谜团。
不光是何将军心有不甘,洪将军也愤恨难耐。
十日之后,双方约定在城郊的一处练兵场再次决战。
相较于在居民区交火,此处的战斗要人性化一些,不会造成无辜的人们流离失所。
但是,城郊一带地势空旷,若是动用了大型火炮,破坏力也是极其巨大的。
董小美在家里和石妈坐了一下午,喝茶,聊天。到了天黑,门外的军官才礼貌地请她回去。
车开得很慢。临近河边的明光桥,她让停了车,独自在桥边走走。
高跟鞋不慎滑了一下,站在后方的军官急忙冲来:
“小心!”
“哗啦!”河中溅起硕大的一团水花。
眼看两人都坠进了河水,开车的另一名军官急急火火地趴住栏杆,眼睛一闭猛地往下跳。
浑浊的河水搅动出一个个红白相间的圆圈,碎冰渣子不时飞起。
“汪汪!”雪球从岸边树林里跳进河滩,越过漂浮的团团血色泡沫,衔住了一条被染红的裙边拼命拖。
小美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躺倒在岸上大口喘气。
“小澜的狗!”
“我终于逃出来了!”
她光着脚跟着小白狗走。夜风中,有一个小小的房子透出明亮的灯光。
“你要带我来这儿?”
小美疑惑地停住了脚步。雪球兴奋起来,再次咬住她的裙边往门口拽。
听见狗叫,彻夜不眠的一个人披了衣服,从窗边玻璃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