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第一道阳光终于照到了窗棂。它很弱,也不够暖和,却给经历了寒夜的人带去了慰藉。
虽然没有清醒,林一堂的呼吸渐渐平顺了许多,烧也奇迹般地退去了。
伤口上最后一块纱布也盖好了。章文轩卸下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他踉跄着去外边洗工具,回来时哈欠连连。来不及擦手,半个身子就伏在了桌子上。
灯光照着安静的卧室。朱涓涓毫无半点倦意地守在床头。林一堂仰面躺着,盖着齐肩的毯子。一只衣袖在取子弹时剪去了,露出缠了纱布后依旧矫健的手臂。
爱怜的目光在他脸上和手臂上来回地流动。不知不觉,眼眶发涩,发潮,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那么爱整洁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目前衣衫不整,一定会很失落吧?
虽然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林一堂留给朱涓涓的印象却是深刻且美好的。
除了在警察局的牢房里那一次被打得气息奄奄。不管是先前做富家少爷,还是后来做印刷厂工人,他的衣着一直干干净净。
现在,他依然在昏睡,表情时而紧绷,时而舒展。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若是麻药退去后茫然睁开眼,也许会无所适从。
而她,不在意他的过去和未来,只想抓住现在。眼下,没有什么比给喜欢的人换身舒服的衣衫更贴心。
男女有别。留过洋的女子,心里依旧守着自幼所受的训诫。
朱涓涓的闺房,除了偶然爬进来的顾启江,从未有男子的足迹。自然也不会有现成的衣物。
可巧三哥不在。趁着这个好机会,她轻声走出门,几分钟后,就抱了一套新的衣裤鞋袜回来了。
“哐当!”
桌上的花瓶滚到了地上,清脆一响,惊醒了打盹的章文轩。
他扶了扶滑到鼻梁的眼镜,声音含糊地问:
“掉东西了?”
“是.....”
然而章文轩捡了花瓶后,瞌睡瞬间跑光了。抬头一下就注意到她的不寻常。
“朱小姐是去给小澜拿衣服了?”
朱涓涓的心跳加速,脸也红得发烫。
满满的一怀东西要藏也藏不住,也没法去蒙他的眼睛,索性大着胆子问:
“章大夫,我打算给一堂换下那身脏的,可以吗?”
在医生眼里,给做完手术的人换衣不是个简单活。如果搬动得不当,缝合过的地方容易引起伤口撕裂。
更让他谨慎的,是要防止某种“越界”行为。
记得林一堂十月底出院,还特地送了婚宴喜帖。虽然林小姐选择了顾启澜,但林少爷那边,到底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未婚女子来做,不是很妥当。章文轩喝了口茶,拍了拍额头,思忖片刻才开口:
“衣服该换,免得感染。让小澜帮忙拿剪刀,我来换吧。”
朱涓涓走到桌前,却见椅子上坐着的少年,双目微闭,双手放松搭在膝盖上。
“睡着了。”
她轻轻转过身回到床边,呼吸略略急促,期待他的回答。
章文轩依旧坚持着能不碰就不碰的原则,摆了摆手:
“没事,小陈也行。”
“嗯。”
她一脚踏入书房的门,耳边尽是鼾声阵阵。
软木地板上,陈醒和两个小孩舒展四肢地躺着。如同冬眠的动物,一脸酣然。
回到卧室,她垂着眼帘,语气柔软,又有些许羞涩,不敢与章文轩对视。
“他们都睡着了。”
最后一道防线破了。章文轩无奈地叹口气,低低地说:
“那......请你来剪。”
他用肥皂细细地洗手,把剪刀擦了几遍酒精,塞到她的手里。
“注意,千万别碰到伤口!”
“我明白!”
章文轩把伤员的上半身托着,朱涓涓紧张地举起了剪刀。
“哧--”
随着刀口飞快一划,衣领到衣角的布料割开了一道长长的线。
刚要把破碎的衣服脱下,却见一团血迹斑驳的东西从一堂贴身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触到了她的指尖。
一段柔滑,泛着细腻的光。一段浸透了血,凝固了发硬。
帕子本色是纯白。虽然夹在了心口位置,不可避免沾了血迹。章文轩从背后小心翼翼托着林一堂,如同捧着一件容易打碎的玉器。
这团沾血的丝帕到了朱涓涓面前。她的脸色变了变,唇角也抿紧了。
一直窗边默坐的少年有所察觉,腾地起身。
“涓涓姐,你拿的是什么啊?”
这丝帕一看就是女子的随身之物。
林一堂对异性素来冷淡。可那个喜欢穿嫩黄连衣裙的黎采薇,却是他好友建华的妹妹。
采薇是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的美貌少女,秀发如丝,明丽动人。
第一次见到黎建华的妹妹时,朱涓涓就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强烈得让她不安。
即使启澜来到了面前,她依旧沉浸在难以描述的失落中,一句话都不想回应。
可一回头对上他的清澈的目光,她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答道:
“好像......是一块丝帕?”
启澜飞快地伸手一拈,擅自把丝帕转移了。
“正好闲着无事,拿去洗干净。”
“我来吧,万一搓破了,没法和人家交待。”
“就拿温水泡一小会,坏不了。”
“小澜一向都稳当,没事的,朱小姐可以去熬点粥,病人醒了就能吃。”
难得寡言少语的章文轩也开了口。医嘱在这时候成了个光明正大的“赶人”幌子。
朱涓涓立刻就开门去了厨房,一时半会回不来。
启澜把丝帕在水盆里泡上,轻轻抚平细小的褶。
忽地,他眼睛一亮,兴奋地喊:
“文轩兄,借我一点碘酒用用!”
瓶底的几滴碘酒滴了上去,如同昙花一现,出现了六个小字:
“剿灭秘密基地。”
启澜还想凑近瞧个仔细,那些字又马上模糊一片,无法辨认了。
婚宴那一晚,一堂在离酒店不远处的巷子里等着接叔母。这丝帕,估计是林太太从洪宅悄悄带出来,遇到包围后交给侄子的。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秘密基地,就要被踏平了?!
看来洪将军和诗安的父亲之间,一直都是尔虞我诈,恨不得灭了对方,壮大自己。
启澜的直觉,李炎的这位叔叔不会轻易让林觅的母亲偷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如此一想,这消息若真是从他那边来的,能有几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