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抱头哭个没完。
行远的头疼得像要炸开,烦躁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本来要站起来抗议,眼角的余光无意间落在小金侧脸,再多的火气也不得不压抑。
她专心致志地开车,好像哭得再大再凶也能置身事外。
他是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和女人孩子计较?
只能另想了个让哭声止住的法子。
先让弟弟不嚎啕,姐姐一个巴掌就拍不响了吧?
“喂,小家伙别伤心,待会我带你吃一顿好的,别瘦得像个柴棒。”
哪知龙云听了立刻像挨了电击似的弹起来,胡乱地卷起小孩的衣袖,眼睛也瞪圆了。
“哎呀,刚才只想着哭,没好好瞧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被虐待了?”
虽说杀手团有规矩不许和外界联系,她一直暗中以亲戚身份每月寄五块大洋到孤儿院。
再怎么花,起码管一个小孩子的温饱是绰绰有余的。
至少在去年冬天,龙云还塞钱给孤儿院的人偷偷打听过,弟弟身体健康,活蹦乱跳。怎么到了面前却像被吸干了血一样?
小金也扭过头,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这孩子,细看起来确实有些怪异:头大,身子小,腰背略弯,小手如鸡爪......
更让人心疼的,是眼睛。如死鱼一样,眼珠呆滞,很久都不转动。
该是多糟糕的环境,才能把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娃娃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那孩子愣了愣,三双眼睛都瞅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
“最近半个月吃饭后发糖......”
小金冷不丁地打断了他,“所以你就吃了?!”
“万一中毒身亡怎么办?”
小男孩无力辩解。糖对孩子来说,诱惑大。
他被小金的追问吓到了,颤抖着身子,怯怯地往龙云旁边靠。
旁观的行远心里一软,连忙替小孩求情:
“以前吃了也吐不出。以后不吃总没事了吧?”
“......”
小金愤愤地拍了一掌车门,“嘭!”
行远担心力道大了会把车打出故障,凑上来好言好语劝道:
“姑娘有气可以打我,别打坏了它,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
“有空管闲事,”小金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转方向盘,“不如琢磨你嫂子有没有在你身上下毒。”
“别吓唬人,我胆子很小的。”
嘴上不承认,却心里慌乱起来。暗自卷起袖子,睁大眼睛一点点地在两只手臂上寻找中毒的蛛丝马迹。
皮肤上除了几条淤青,几处擦伤,并没有发黑或冒出红疹子。
“她大概只是喊人打晕了我,再放车上去。”
小金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眼睛,“要是考虑周全,应该会使用毒药,省得你没死在车祸里,回头还来算账。”
“顺便问你一句,嫂子对分家的结果满意吗?”
行远摇了摇头,苦笑:“我们已经把大哥的全部财产都给了她。父亲留下的这处房子是给我和四妹的。但她还想要更多。”
要是头脑再冷静点,就不会着了丁浣的道。一开始,她也以为朱宅里只剩下朱涓涓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好欺负。
可是,某天她趁着夜色用偷偷留下的钥匙从后院开门进去,却看到行远和涓涓在扫地。
所谓的假死,就是用来骗外界的。
担心家丑外扬,行远把谋杀未遂的遭遇说得很简略。
然而小金却边开车边继续发问:
“你嫂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也算个体面人,和我四妹在美国读了三年书,夏天才回来。”
“你大哥和她真的有孩子吗?”
旁边的龙云忽地插了一句。
声音很轻,依旧听得很清楚。
“呃,大概有。要不她为何要那孩子作诱饵,哄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依我看,”小金嘴角流出一丝冷笑,“你嫂子来孤儿院就是为了拿孩子们试药。要是打算一个婴儿,城里的大街小巷多如牛毛,随便挑。”
“这话不可乱讲,得多坏的人才会干得出来。”
行远脸一红,慌乱地辩解,却不敢抬头看她。
吐出的每个字都苍白无力。
但是,为了朱家的面子和尊严,为了遮羞布再多拦一会,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
丁浣再不济,无非就是贪图朱家最后一处房产。
连素不相识的孤儿院孩子都要毒害的女人,心肠何其歹毒,怎么可能进得了朱家的门?
要是他赞同小金的猜测,不就间接承认已经去世的大哥眼瞎吗?
龙云搂着弟弟的肩膀,安抚着幼小的心灵。
沉默中,她吸了口气,脑海里的一些记忆碎片集拢,拼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上个月,某天三太太约了一个女子见面。离开顾公馆时,天色已晚,柳柔被临时打发去送客。
因一路上多看了那女子一眼,被嘲笑没见过世面。
她有气憋着,很是委屈。隔日再回杀手团,见了龙云就大倒苦水。
“哼,三太太真是不长眼的主儿。有的人会几句洋话,能做毒药,就当神仙供起来了。我们枪林弹雨里卖命,混得还不如一个假洋鬼子。”
“民间做毒药厉害的挺多,主子是看上假洋鬼子哪一点了?”
“会拍马屁呗,”柳柔牙齿一咬,“以后有机会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忍一忍,万一人家来头不小呢,不可吃眼前亏。”
龙云能坐在杀手团老大的位置上整整三年,最大的优点就是比一般人能忍。
她不觉得柳柔说的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也不至于为了主子对其器重而耿耿于怀。
眼下,要不是看到弟弟被折磨得如此凄惨,心比针扎刀砍还疼痛,那些话是铁定记不起来的。
“金儿,你猜的有理,三太太见过的客人里的确有一位很像是这个男人的嫂子.......”
“啊!”
行远吓了一跳,“你们是说我嫂子可能认得顾公馆的三太太?”
不等她们回答,他发出一声哀叫,比赶上天塌了还泄气:
“完了,完了,彻底没戏了!”
“难怪启江承诺了给我找个好工作怎么一直都回音呢,原来是丁浣从中作梗!”
小男孩看到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同情地劝道:
“大哥哥,书上说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好,”小金忽地盯住他的手,惊叫:“你身上果然有毒,指甲都变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