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硝烟,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今晚上算我们命大,没被炸死。”
北原太自嘲地吐出一口血,满不在乎地抬起木屐擦了擦。而启澜的脸颊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
“活着该高兴猜对,你怎么哭啦?”
“很多无辜的人,被我们连累,死的死,散的散,无家可归。”
少年一脸肃然,眉毛紧拧。他不好再问,识趣地闭上了嘴。
穿过了已成半个废墟的胡同,他们坐到了街边的一处小石桥边休息。
脚下的小河结了冰,北原太拣了处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拿拳头砸出一个小冰洞。就着一些水囫囵洗了把脸。
亮亮的冰面冻结着一些生活垃圾和水草,岸边还有硬邦邦的死猫死狗。
他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感慨道:“人和草木动物一样,各有最后归宿,或自然死去,或被外力杀死。”
冷不丁,启澜站到了跟前,一手揪住了他的胳膊:“北原君,今晚狙击手干了什么,请马上告诉我!”
启澜直直地看着东洋人的眼睛,迫切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北原太躲闪的眼神说明,他对基地的头号狙击手不可能不熟悉,甚至还知道内情。
一怒之下,启澜抡起一拳,正要打他挨了弹片的腰,北原太哇哇叫着躲开了。
“我发誓,死的人我完全不认识!”
“知道多少,说多少!”
他受了伤,要打不是少年的对手,退后几步站稳了才小声说道: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敢相信--狙击手被匆匆地召来,竟然是为了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如置身冰窖的启澜忽地紧紧捂住胸口,深处有种撕裂的疼痛在加剧,扩散。
少年在寒冷和阵痛一遍遍地无声地自责,直到眼中再也没有泪水为止。
中弹的人万万想不到是......他和诗安都拼尽全力想救出来的林太太。
另一桩残酷的事实亦在抽打他的心--
有权力召来头号狙击手的,在场的只有诗安的父亲。
开枪杀了林太太,等于公然撕毁了盟约。何将军被逼迫到了无路可走,一怒之下丧失理智,只有一个理由:女儿的性命。
启澜愣愣地站着,不敢往下想。双膝扑通跪在冰面上,大滴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
“我该如何去面对觅儿呢?”
“诗安有没有受到伤害?”
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友情。哪一边都舍不下,哪一边都牵动着他的心。
未愈的内伤和残毒也趁势发作。身心的折磨不堪重负。
终于,启澜听到了一根弦紧绷过度发出的断裂声。
在失去意识前,他一度趴在了冰上,耳边隐隐约约地有水流动的声音,又像是姑娘和孩童的哭泣。
北原太意识到事情不妙,冒着挨打的风险凑过来,喊了几声没反应,连忙把人事不省的启澜背起来往岸边走。
四下很黑,也很寂静。靠近河边的一排落光叶子的白杨树林,有黄色的暖光穿过树枝洒了下来。
东洋人眯着眼睛望着那暖光--
依稀有太阳的感觉,但黎明尚未到来。
冷清,漫长的黑夜。
他拖着沉重的腿慢慢地走,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或是头脑糊涂,产生幻觉了。
那束暖光,真真实实地从邻近的一处房屋的窗口射过来。
这个夜晚,林觅在被窝里坐起来又躺下去,反反复复,格外难捱。
凌晨一点,她听到轻微响动,睁眼一瞧,克丽丝悄悄换好了衣裙准备拎着包走出去。
被她撞见,洋妞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攒钱计划还没完成,只得答应了歌舞厅老板继续干到年后。
“小林,”克丽丝忽然紧张地瞟了瞟最靠外的那间房,握着林觅的手,“别让陈大哥知道。如果他问,就说......我去教堂了。”
陈醒累了,加上刚刚退烧,身体虚弱,睡得很沉。隔着墙都能听到他响亮的鼾声。
林觅点了点头,默契地抱了抱她的肩膀,送她到了门口刚要转身,耳边就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一个黑魆魆的人影慢慢地沿着河边的小路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把门闩上,心咚咚乱跳得厉害,连忙朝着陈醒睡觉的那间房门大喊:
“陈大哥,有情况,你快起来!”
后半夜,迷迷糊糊的被林觅一喊,房里的人立刻翻身起来。
“是坏人来了么?”
林觅点点头。陈醒的警惕心一上来,也不太在意形象了,光脚踩在地板上,抓了一把启澜留下的手枪移到了门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此时,“啪嗒!啪嗒!”的声响十分清晰,甚至让他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吱呀--”
窗户开了一条缝,陈醒小心翼翼地往外瞅。
灯下,竟然有一个东洋武士,背着昏迷中的启澜踉跄着从房屋前刚刚走过去。
“啪!”
心急如焚的陈醒光脚踏在又冷又滑的雪地上,吐着白气举着枪冲出了门。
枪口对准了东洋人的脑袋,他瞪眼怒喝道:“站住,快把我的好兄弟放下!”
北原太先是一懵,随后疲惫的脸上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
“哦,你认识小澜啊!看来不用去我落脚的破庙了。一起送他进屋。”
“我还有问题要问呢,”陈醒的枪口没放下,“奇奇怪怪的,你又是谁?”
“哎,等他醒了,你慢慢问。”北原太不屑地晃动着脑袋,换了个姿势,把启澜扛到了肩头,喝醉酒一样地朝门口走。
不料门口忽地伸出一把菜刀,不偏不移架在了脖子上。
林觅双手在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刚才他们说的,她都听到了。
启澜现在的模样很让她心疼:浑身没一处地方没有血迹。垂落着双臂,脑袋朝下,任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好些伤口流出的血迹还未凝固。
面对一个突然冒出来拿刀对着自己的小姑娘,北原太很是不解。庆幸的是她拿反了菜刀,才没在脖子上开个血口子。
然而看她盯着少年,眼里满是关心,这又让他有些想逗一逗。伸出两指,轻轻一抽,就把刀夺了过来。
“别急,待会就放你的....小被窝里去。”
“你!”
话音未落,陈醒气恼地一脚踹了过来。这个东洋人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夺了刀还对林觅说“下流话”,简直是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