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荣戏院离李记裁缝店只隔了两条街。
诗安着急赶路,挑着近路转过去,没多久就走到了。
看戏的小姐太太们纷纷从车上下来,个个打扮得光彩照人。丫鬟们抱着暖炉和零食跟着入场。
她们个个有人陪伴,笑语盈盈。
相比之下,独自来看戏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眼里自然算个“异类”了。
被她们时不时地瞟上几眼,诗安也不理睬身后的碎碎议论。
从路边小店买了两大包自己喜欢的零食和果子,沉沉地兜在手里。
饭是没处吃了,肚子总要填饱的。
她抱紧了满满当当的袋子从一堆各种头油香气汇合的女人堆里挤过去,当着看门的大大方方地出示了戏票,挺胸抬头入场了。
戏园子很宽敞,分了上下两层。
一层的观众出奇的多,男的和女的各占半壁江山。放眼扫过去,并没有看到林太太的身影。
诗安沿着灯光较亮的一侧台阶,慢慢地上了楼,挨个的包厢都瞅一瞅。
到栏杆处,瞥了一眼中间的半圆形戏台子,光十色,布置得那叫一个华丽!
画卷般的背景,恰到好处的灯光和彩饰,戏台两侧奏乐的琴师,鼓师,等等,已经就位。
正厢和侧厢的座位比楼下的少,且大部分已经满了。
有些梳着油头的男人还厚脸皮地朝她招手,吹口哨。
换作平时,诗安定要回敬这些好色之徒每人一个大耳刮子。
为了沉下心来找林太太,咬咬牙忍了。
好不容易寻到视野较好的两个空座,她有些激动,加快了步子,占住其中一个。
然而不等手中的糖果放好,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何小姐--”
包厢里灯光正照着林太太的墨蓝色的衣裙。
不光是衣衫,妆发都换了。
唯有一双不变的眼睛带着无边的忧伤盯着诗安,盯得她坐不住,吃不下,干脆站起来,指着旁边的座位低声说:
“您请坐--”
“今晚是傅家班新排的《贵妃醉酒》,玉官登台。”
“哦,我妈和嫂子们这种上了年纪的挺喜欢他。”
林太太讨了个没趣,身后站着的警卫们听到诗安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他们一笑,搞得她更紧张了,不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挨着林太太坐着等戏开场。
戏台上,鼓乐齐奏。
玉官已换好了刺绣精美的戏服,款款走出来与观众见面。
女观众高喊着他的名字,拍出一阵一阵的热烈掌声。
男观众也须眉不让巾帼,往戏台上抛出大把的鲜花和钱币。
然而在熟悉的戏台子上,京城当红的少年男旦妩媚的外表之下,一颗心却悬了起来。
在这一片热闹又几近疯狂的气氛里,台下不起眼的一角,有个黑影入了座。
一个小时前,秦锋赶到了华荣戏院。
查票的见来的人手上有枪,也不敢拦,闭着眼睛放进来了。
他奔着化妆间去,撞上了在闭目养神的玉官,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可否给我安排个座位?”
“随意,除了第一排中间空着的,余下的都行。”
“为何那个不可?”
“留给我们戏班的大恩人,老班主叮嘱的。”
秦锋有些不悦,坐前头不光是为了看戏,更是为了看人。
既然玉官不同意,也不好勉强,就闷闷地坐到最后一排去。
《贵妃醉酒》是好剧目,加上玉官最近对本子创了新,观众们反应热烈。
戏院外,依旧是北风呼啸。
一个少年打马从破教堂的方向飞奔而来。
李记裁缝店的人听到马蹄响,好奇地探出脑袋。
启澜戴着黑色的斗篷,收了缰绳,跳下马背。
这一路赶得很急。
李炎留下养伤,雪球也饿了,忙着吃白芷做的小点心。
他一秒也耽搁不起,问白老爷子可不可以借匹马。
多日不见,白术态度好了许多,一改平时的计较,破天荒地主动牵来了自己的坐骑。
夜间,店门里的客人已经散去了大半。
李老板用过晚饭,慢慢地在楼下转悠。
一看到有个打扮奇特的男孩子进来,就凑上前去。
“你可是何小姐的朋友?”
“是,”启澜在店里看了一圈,“诗安去哪了呢?”
“不清楚,给你留了信。”
李老板递了一张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快去找她吧。”
所谓的信,就是一张寥寥数字的纸条罢了。
说好了会等他一起的。诗安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失约。
难不成是......又遇到了林太太?!
虽然分辨不清真假,启澜二话不说,跨上马就往戏院去了。
早过了戏票上的开演时间,快要收尾了。
查票的在戏园门口兴高采烈地喝酒划拳。
他索性就在外边等人。
曲终人散的时刻终于熬到了。
林太太心不在焉地看着玉官领着一众演员向着观众席道谢。
诗安含着糖果,味如嚼蜡。
两个警卫吃多了她分享的各种零食,口渴了去一层取茶水。
趁着那一点来之不易的宽松时间,林太太悄悄地凑近了诗安的耳朵,三言两语把计划讲了。
声音很小,语速太快。
可怜的女孩子实在太紧张,一根弦几乎要崩断,最后只记住了“颐和酒店”和“鸿景厅”。
看到两个警卫沿着楼梯“噔噔”地跑,眨眼工夫就回了座位,林太太及时起身,招呼他们一起走。
她想问也没处去问了,只好独自从侧厢离开。
诗安到了楼下,戏台已经空无一人。一种失落,伴随着难过,无声地缠绕着心尖。
一滴泪水顺着她光洁的脸颊落在了手心,亮晶晶的,宛如盛夏荷叶上的露珠。
戏院门口,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面前,吓得她僵在了原地。
“别怕,是我,”少年扯去了斗篷,友好地伸出手来:“不早了,我借了马,正好送你回家去。”
“启澜,”诗安眼里的泪花在闪烁,“对不起,我失约了.....”
“算不上失约,”启澜扶她上了马背,“是林太太喊你来看戏的?”
“对,她和我说了很多,可惜记不住了。也许睡一觉能想起来,明天再和你说。”
夜色里,他们骑着马渐渐走远了。
秦锋从戏院门口走了出来,抽着烟,旁边站着刚卸完妆的玉官。
“看清了吗?”
他吐出一串淡淡的烟气,似笑非笑。
“秦先生,”玉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亮如秋水的眼睛,“刚才那个人怎么会和我长得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