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太阳刚从云层里露出半边脸,地上的影子也随着车轮一起滚动。
拉车的牛正值壮年,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埋头拖着四轮车在大大小小的路上穿梭。
短短一个多小时,他们的车就奔到了直通城门口的一条大道上。
启澜拿起一根车上的草绳打了个结,套住一块路上捡到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在车后方甩来甩去:
“啪!啪!”
章文轩埋头打盹,听到响声惊醒过来。
“石头也能练功?”
“反正还没到,闲着也是闲着。”
车夫一手执鞭子,一手拎起简陋的布帘子朝里头的少年喊:
“这里人挤人,小心别伤着哟!”
话音刚落,牛躁动不安地抬起了两条前腿,大叫起来。
整个车给震得一重重晃。
要不是启澜眼明手快抱紧了翻滚的坛子,它早就掉到地上摔烂了。
“这么乱!今天出城不用排队吗?
车夫忙着驯自己乱发脾气的牲口,没工夫回答。
启澜等不及,叮嘱章文轩看好坛子,独自溜下车去探探路。
不下车还好,脚一落地,周围全是乌泱泱的人,吵吵嚷嚷,像煮开了的一锅炖菜。
牲口拉着各种形状的车,随地大小便,路上臭气熏天。
少年咬牙挤到一棵树底下,顺着树干爬上去--
咦,此处和城门口仅离了不到二百米?!
沧桑的青灰色的墙砖和黑漆的木门上一对磨得发亮的铜环赫然在目。
守门的士兵长得五大三粗,墙上贴着的一大片通缉犯画像看得让人压抑。
一想到过了这道门就可以奔向郊区一望无边的田野和村庄,启澜难掩内心的激动。
“觅儿和她爸爸在陈兄家里住了快一个月了。今天再送章兄来,两手空空如何好意思进门呢?”
他的裤兜里还有一些钱,进了村可以先找去村民买些粮食和鸡蛋.....
正琢磨着,攀着的树就有人在用力地摇晃。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脸惊慌的车夫。
“快下来,别闹了,马上就要查咱们的车了!”
启澜仓促地跳到地上,把泥土踏得飞起。
拍着身上的干叶子,困惑地望了望溃不成队的人群:
“不是还隔了好几十个人吗?”
“你走了没多久,我就去附近问了一圈。听说只要是坐了人的车就得搜个遍。”
“我的同伴呢?”启澜一瞅原来的牛车不见了踪影,担心起来。
“和车一起挪到北边的地儿了,”车夫无奈地叹气,“早知道坐了人要被查,吃了豹子胆也不敢!”
“实在对不住,”少年抱歉地笑笑,拿了两块银元给他,“车钱再加点。”
车夫手抖着不敢去接,问了几次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疑虑:
“我还听说......墙上贴的一个犯人也戴眼镜.....”
启澜心里咯噔一下:上午才秘密和秦锋传达了要抓章文轩的任务,中午就马不停蹄把通缉画像张贴到城门口的墙上。
这效率也是惊人了--刘警长的脑子没被打坏,果然贻害无穷。
“咳,城里人戴眼镜的多了去了,”少年不以为然地笑笑,“总不可能都抓起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车牛跟前。
经过一番挪车的折腾,章文轩心里也没了底。
“小澜,我的眼皮突然间跳了好几次,会不会......”
“章兄放宽心,”启澜的的语气十分坚定,“我们不怕查。”
医药箱装在坛子里,盖了好几种黏糊糊的酱。手枪和匕首也悄悄翻开车后头的板子一股脑儿地塞进去。外头盖的厚厚的干草。
除非是把整个车拆成碎片,才可能翻找到。
正如车夫所打听的,没多久,士兵们就扛来了桌椅和牌子,七手八脚搭起来一个新的搜查点。
负责的手里挥动着一面小旗,朝着陆陆续续移过来的马车,牛车,驴车,骡子车喊话:
“坐车的到此处排队,不许私自离开!”
“如有不服者,就地严肃处理!”
所有听到的车夫都赶着牲口急急忙忙地跑。人碰人,车碰车,场面乱糟糟。
在这一片嘈杂声里,隐隐约约分听到队伍后方有个女孩子在哭。
粗听还不觉得,听了一会竟然越来越耳熟,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不管车夫和章文轩如何阻拦,少年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混乱的人群里。
循着哭声,启澜逆着方向费了很大的力气地挤到了队伍的最后头。
四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一辆牛车旁边。车夫愁眉不展地望着陈醒在弯腰修车。陈太太正在安慰双手捂脸哭泣的林觅。
他怔了片刻,赶紧跑上前去:
“大家怎么现在才到?昨夜出发后遇到什么事了?”
一见到启澜,林觅更是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车轮子不好.......我们路上被跟踪.......”
“雪球跳下去咬坏人.....掉进了河里......”
忠诚可靠的小伙伴难道就这样牺牲了么?
启澜攥紧了拳头,强忍着眼泪。
陈太太用手帕擦着林觅满脸的泪水,轻声安慰道:
“回头找村里最好的石匠给你的小白狗立个碑,刻上‘义犬雪球’......”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儿子把捣鼓的轮子一丢,迎面大步走来:
“大家别尽往坏处想!小澜的雪球是有福之狗,自有天相!”
克丽丝租住的房间里见过的那幅画,在启澜的脑海里一闪即过。
房东叶太太创作的秋收图上,那条白狗和雪球一模一样,或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吧?
悲伤归悲伤,他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兄别说了,一起来修车吧。”
两人一起把车轱辘翻过来,费力地掏出里头卡住的一个个石子。拆拆装装,忙得满头大汗。
半路上毛病不断的车轮子总算是修好了。赶车的感激地一个劲向启澜道谢。
他的脑袋嗡嗡地响,一个字都没听清。陈醒冷不丁地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
“昨夜说好的留在城里。天亮了惦记女朋友就赶过来了?”
“文轩兄遇到了危险,我们才临时跑这一趟。坐的从前往后数第八辆牛车。”
陈醒一边听,一边伸长脖子往前望,“看见了!居然不戴眼镜在睡觉?小美姐送的那一副明明很好呀?”
“车夫刚告诉我们墙上新贴的通缉犯是戴眼镜的,把他吓得够呛。”
“这一次风险很大,”陈醒的语气严肃起来,“你以为摘了眼镜就不怕被认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