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安静的院子又有了响声。
最先发现他俩在门边说悄悄话的是陈醒。上午吃了一顿,还补了一觉,睡得心满意足,精神抖擞。
启澜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找本书在树下盘腿坐着,一页一页地慢慢翻。
小白狗和大公鸡围着树打打闹闹,鸡飞狗跳,倒也有不少生机,懒得管了。
难得有个清闲的半天。不上学,不考试,不提心吊胆。只找些消磨时间的闲书。
锅里有娘忙了一上午烙出来的饼。一张张厚薄均匀,外边脆,里边软。馅料也是现做的,鲜。
元旦前回家背了些,大受欢迎,没吃过瘾。
听到林觅提出要上街,他不禁皱起眉头,翻到一半的书往脚边重重一丢,“唰”地站起身往门边赶去。
她真不够懂事,为了一个面包让他的好兄弟从满是警察的大街上穿行,万万不可。
“林小姐,家里有刚烙好的饼呢。面包不急着今天吃。”
面前的少女脸上略有些难堪,把男朋友的手抓得更紧。
启澜心领神会地朝他笑笑,“陈兄,我答应觅儿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
他的这位兄弟站着不动,用他本来就不算厚的脸皮耍“无赖”挡着门口的路。
“不行!我和章兄还等着和你商量些要紧的事。面包本来就是洋人发明的,我们自己的馒头包子花卷大饼油条烧麦,哪一样不好?”
昨夜他早就想好好教育林觅了,一时心软,很多话没法出口。
没想到这姑娘是得寸进尺的。落进了沼泽地,自己陷进去也就罢了,还要拉着施救的人的手使劲往下沉,旁人真看不过去。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怒气,启澜也听得真真切切。
兄弟是为了他的人生安全着想,无可厚非也。
女朋友只不过想买个面包吃,乃人之常情。
这么说来,他倒成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一个。
他咳了几下,准备一碗水端平:
“顺路去舞厅探望一个我们的老朋友。陈兄一块走吧?”
虽没点出被探望的那个人的名字来,陈醒的心难以控制地一阵“咚咚”乱跳。
克丽丝离开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消息。
“我能不能不去想一个遥不可及的女子--”
然而他做不到丢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碧蓝的眼睛,金黄的卷发,爽朗的笑声,以及走路时的摇曳生姿。
忘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吃饭睡觉上茅房。几乎每日都要把她的名字在心底默念几轮。除了期末考试摊开试卷答题的那点时间,一门心思要赢第一。
启澜不愧是好兄弟,闭着眼睛都猜得到他宁可独自煎熬也不敢当着亲娘说出来的心思。
陈醒不敢独自去探望克丽丝。洋妞儿的耿直性子,万一被拒绝了恐怕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自讨没趣的行为不会发生在一个高智商的青年身上。
好不容易启澜找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了,帮忙化解了一些面子上的尴尬,有了勇气,却又临时打了退堂鼓。
“你俩去,”他的手心不安地擦着裤兜,“我还要去干活。天太冷,早点回来吃一顿好的,什么烦心事都见鬼去!”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她么?”
林觅好奇地凑过来插了一句。
陈醒露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嘴上说不去,脚都情不自禁地往门边挪了好几步了。
“我是真脱不开身了,林小姐,你给克丽丝送一卷烙饼吧。她上次吃了觉得好。”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醒的脸上。他们看着他,看得他不好意思,仓促地喊了句“等我一下”,连跑带滚钻进了厨房。
待他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个竹篮子,上面用棉垫子盖着保温,隐约看得见边沿露出的瓷盘子。
大大咧咧的男生一旦细心起来,也没谁比得上了。
林觅接过竹篮子,调皮地冲他一笑,两道弯弯的细眉更显灵动。
“有我在,一定要她开开心心地吃完。陈大哥你就放心吧!”
启澜也忙不迭地动手配合,两三步冲到房里拖出一辆很久都舍不得骑的自行车来。
除了落了好些灰,两个大轮子一点也不瘪。
“我们骑车,车头好挂竹篮子,不怕里头的烙饼掉出来了。”
看他们对待烙饼的认真态度,陈醒感动得不停地吸鼻子,只差眼泪哗哗而出。
“你俩早点回来,代我向克丽丝问个好,再顺便问问她想不想去乡里玩几天。”
“遵命!”
启澜抱拳告别,将竹篮子安置妥当,林觅迫不及待地上了自行车的横杠。
他取了很久未骑的自行车,载着她在北风里慢慢地穿行。怕她的耳朵受冻,特地拿围巾包了包。
“好长一段时间没骑了,觅儿坐着舒服吗?”
“挺好的,和从前一样。”
道路两旁的行人,电线杆,高高低低的房屋都从视线中退去一茬,又换上一茬新的。
京城有名的女子中学如同一位小家碧玉,藏身在两条林荫道交汇的胡同里。
周围的环境算得上好,没有嘈杂的菜市场,商铺也不多。
一条街之隔的歌舞厅只有夜晚才营业,白天几乎不影响女学生们上课。
熟悉的街道,还有两人都离开了数月的学校。
启澜在路边停住,回头问林觅:“面包店是在哪个位置?”
“学校左边。”
“左边?”他望了望她手指的方向,差点没笑出声,“那里不是面包店,是学校新盖的图书馆。”
林觅瞥了一眼,果然是挂了大木牌子的。秦校长自从接管了女中,治学十分严厉。短短的两个多月就增加了一个小图书馆。
没退学前就听班长于芬兴奋地提过,只不过当时她贪玩,不关心。
“好久没去,记不大清了。学校的变化还真是大呢......”
她望着女中的校门口,久久不愿移开目光。学校早放寒假好几天了。秦校长为了让女孩子们安心学习,不受一条街之隔的歌舞厅影响,特地将校园的围墙加厚加高了。
这样一来,即使她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得双眼都穿了,也看不到多少熟悉的景象。只能瞧见高高围墙后边露出的一些屋顶檐角。
启澜陪着她安静地看了一会。
这里留下过两人最青涩的一段记忆,如果不是林家遭遇变故,她不会退学,他也不会辞职。
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慢慢的,就像雨过天晴时屋檐下一点点淌下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