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发到柜子有十来米。两扇厚实的柜门闭合严实。锁落得仓促,却分毫也不马虎,足见经验丰富之人在处理紧急情况时的老练。
里边一共三层。最上面的两层堆放文件资料,最下面的一层挂了几件替换的衣物和一把长柄雨伞。
空间不算狭窄,容纳一个小孩子有余,但对小伙子的身高来说远远不够。
手脚伸不开,颇感局促。只要往外侧一下,稍不留神就磕到了脑袋,震得头顶的板子狠狠摇了好几下。
为了避免大的响动引起外头的注意,启澜摸索了一会,尝试着低头屈膝而坐。
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顺利地抵达柜门正后方,悄悄地贴耳听着动静。
谁会想到,倒完茶后语气平和的随口一问,会激起喝茶人内心的躁动不安。
“哐当!”
上好的细瓷杯身连同杯盖一股脑儿地翻倒在硬木的桌面上。残留的茶水和茶叶顺着杯口滚得满桌狼藉。
院长怔了片刻,放下茶壶,默默地弯腰把打翻的茶杯盖子和杯身收到一起,转身又去拿挂在墙上的毛巾,细细地擦着桌面上流淌的茶水和茶叶。
坐着的年轻人斜靠着沙发,整个人如同霜打过的茄子。空空的胃难以自控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没吃早餐的?将就着填填肚子,别饿坏了。”
话音刚落,抽屉里的一盒糕点就被揭去了盖子,一块块包装完好地摆在了桌上的空盘里。
陆士彬的一双小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短短的头发被手指挠得有些凌乱,更像刺猬了。
他望着盘子,犹豫了几分钟,伸手拿了一块,凑近鼻子嗅了嗅。
不知是太饿了,还是糕点的味道太好闻,尝了一点觉得无异常,三两口就吞完了。
饥肠辘辘的人道了谢,把盘中的食物吃去了一大半才作罢。
实习医生摸出手帕轻轻擦着嘴角的糕点渣子,语气忽然变得礼貌了许多:
“董院长,这些日子承蒙您的关照......还有半月,我就要走了。”
“小陆,上头不是安排在我们医院待一年么?真舍不得你这么短时间就离开。”
年轻人抬起条肌肉发达的胳膊,枕在后脑勺上。两道眉毛拧紧,一脸的落寞。脚上的皮鞋在地板上不安地擦来擦去。
“我一个服从命令的,哪里敢多问。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了。”
旁人眼中的实习大夫有钱有车,分明就是有别于劳苦大众的那一小撮活得光鲜的人。
要说表里不一的典型,他绝对算得上一个。最怕被人看穿心思,藏掖得小心翼翼。连续两天,运气都有些背,干啥都碍手碍脚,心事重重还要千方百计地掩饰。
昨晚上骑了章文轩的自行车去办事,半路上冒出个自称警察的人前来盘问了一番,问得他不得不抓紧逃走。
今日开车来医院路上遇到有人拿枪偷袭,把车门处打了一溜弹孔。到了人体标本室外,还碰上一个没事找事的清洁工。
院长拧开了装方糖的玻璃瓶,两指捏住一只古朴的银勺,一点点地挖了往另一只盛满咖啡的杯子里放。
有棱有角的方糖在热滚滚的液体中一眨眼功夫就陷了下去,沉到了杯底。
“人生就和咖啡里放糖一样,苦中作乐罢了。”
“糖融进咖啡好歹还冒个泡,”实习医生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人死了所有的痕迹都会抹掉,还不如一勺子糖。”
“这咖啡是南美洲进口的。喝了心情愉悦。”
“我夜里怕失眠,一杯就够了。”
奇怪的是,貌似风平浪静的办公室不但没有让藏身于此的人感到轻松,反而预感到一种火山岩浆一触即发的紧张。
一个军医被别有用心地安插在医院里,打着实习的幌子掩人耳目,其背后深藏的主子着实可怕。
耳畔传来的杯子和勺子的碰撞声让启澜如芒在背。
倒不是担心人身的安危,毕竟一把大锁牢牢地把门。除非外头的人拿枪对着柜子一顿猛烈射击,才可能把他打成筛子。
那家伙半路闯进来,难道仅仅只是找院长倾诉一番,再顺便吃点心喝咖啡?
柜门闭合很紧,里面黑漆漆一片。一股滚水的热气席卷着咖啡的香气,竟然从极为狭小的缝隙中挤了进来,钻入了少年的鼻子。
浓郁的咖啡气味沿着鼻尖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达大脑皮层。
很久以前,不知何处何时听来的一句话:人体的肌肉和嗅觉都是有记忆的。
此时,浑身上下似乎跃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飞出一幕幕隔世的场景。
冥冥之中,他蹲在衣柜里,神思却转回了那个谜一般的午后。
“这咖啡的气味怎么会和阿楠递给我的那一杯一模一样呢?”
少女明媚的眼神,如花瓣一般娇嫩的容颜,让人分分钟沦陷......
“阿楠递给我的咖啡里为什么会有幻药?”
“她和我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发生过?”
“现在她还待在原地等我吗?万一又有坏人来袭击,陈博士设置的机关能抵挡得住吗?”
疑问没有止境。答案却无从找寻。
眼泪无声地滴落。很多遗憾和不甘,只能化成碎片,湮没于时间的沙海。
尽管穿越后的他进入了一具崭新的躯体,饱尝了体内毒素的折磨,连带了林觅险些丧命,却一直没有勇气去探寻幻药之谜。
当前的形势容不得启澜不清醒。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与幻药有关的重要线索。
章文轩是民国初年的人,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成功地化解他穿越前体内的毒,如今看来绝非巧合。
有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病例,逐渐熟悉了药物的毒性?
董院长敢在办公室使用幻药,到底是豁出去了要除掉军队安插的眼线,还是另有所图?
陆士彬喝的咖啡和他曾经尝过的那杯气味是完全一样的。磨碎的天然咖啡豆,以巧妙的手法掺和了药物,才会生成一种浓郁上瘾的香气。
重重迹象表明,阿楠端来的咖啡放入的幻药,并不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而是她那个老爸从民国带过去的。
这么说来,幻药的来历也比较久远了。
启澜不敢去深想。聪明过人,又重义气的少年陈醒在前世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黑化成了冷血的科学怪咖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