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地面上集聚,草叶,尘土和破碎的垃圾在混浊的水洼里漂着。
陈醒试探着朝店门外的道边踩了踩,浑水都快淹没鞋面了。
夏天暴雨淌水过街倒是无所谓。
大冬天的,脚上的鞋子进了水,气温又低, 十个脚趾头八成是要冻伤的。
姑娘催促上路的话,他假装没听见,心想:找人不差这一场雨的工夫。避避雨再走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望着递到眼前的两把伞,启澜感到了一股压力。
都怪天气变化得突然,影响了寻找启江,加剧了她心中的焦虑。
“小金姐姐,有劳你费心了。我们这就走。”
他双手从她手里爽快接了两把伞,塞了一把到同伴的手里, 又从兜里掏出钱来:
“我们屋里正好缺伞,请你收下。”
“先找你哥。”
小金淡淡地摆摆手,唰地一下把伞撑开,径直踩着那水过去。
陈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脚底的水面,
“传说中的轻功果然厉害啊,鞋边都不沾水......”
一旁的启澜也撑开了伞,往头顶一举,毫不犹豫地踏进水里,大步往前走。
“鞋子湿了就湿了吧,大不了晚上烧火烤干,丢了朋友的信任才是真要命。”
他小声嘟囔着,仓促又无奈地去追赶他们。
这条街不算长,赶上了雨水,却走得费劲。
小金运着轻功,一双绣花的靴子飞快地点着水前进。
她独自走在前头,并未察觉两个少年在艰难跋涉。
陈醒踩了没几步,就吸饱了脏水,沉沉的拖着两只脚走不快。
眉头一拧, 心疼娘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布鞋。
启澜脚底的布鞋也给水浸泡得变了形。
同伴没他的好脾气, 气咻咻地抱怨起来:
“金姑娘人漂亮如天仙,心怎么这么硬呢?自己穿了靴子又会蜻蜓点水,可怜了我们两个人,日后得了关节疼,老寒腿可咋办呀?”
这番发自肺腑话,怪惹人同情。
启澜停了脚步,四下打望,眼中掠过一丝欣喜:
“陈兄别难过,马路左边停了一辆马车,像是在等客的。我这就过去问问。只要能坐车,绝不委屈你的脚!”
说完,他浑身来了劲,咬牙淌水往那边跑。
小金听到身后半晌没人赶上来,侧过头又瞅见启澜奔着另一个方向去,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生气就容易出手重,一边去拦截他,一边随便从路边捡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丢过去,瞬间就打中了少年的肩膀。
“疼!”
启澜捂住挨了石子的地方,喘着气,还没来得及和走到面前的姑娘解释,劈头盖脸一顿骂就来了:
“二少爷对你这个弟弟宝贝得很,给大把的钱,还处处护着,如今他不见了,找自己亲哥居然三心二意!”
“小金姐,我看见了马车,大家一起坐车好吗?陈兄他的鞋子给水泡坏了,走不那么远。”
“马车?在哪里?”
少年抬手指了指,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果然停在路边。
她困惑地盯着车身的帘子,“我怎么觉得这车有问题呢?”
“哪儿不对劲?”
他想,做杀手的女人,甭管多好看,多疑肯定是职业病了。
“赶车的不过是个老头,白发苍苍的,能有什么问题?”
“小澜,你仔细看看那匹马,尤其是它抬起蹄子的时候。”
经她一指点,少年再细细看了看马蹄,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马蹄上的记号,和我们刚刚顺来的两匹警察那边的马,简直一模一样了。”
“我知道你们踩着冷水赶路脚上不舒服,”小金冷笑着,“但病急乱投医等于送死。”
他们在二十来米的地方低声说话,那马车忽然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在一处闹市边的客栈前。
此时,客栈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的两位年轻女子,皆穿黑衣,却依然分辨得出二人之间地位的悬殊。
高个儿的女子披着黑色的长披风,紧身的缎面长裙绣着许多波浪形状的花纹,颈项上佩戴一雕琢精美的黄金项链。
她凌厉的眼神如寒冷的霜雪,面无表情地走向马车前的老头。
矮个儿的女子跟在后头,黑色的布衣略显肥大,并不佩戴首饰。只不过在发髻上插了一个玉簪子。
小金盯着她俩看了一会,示意启澜不要往前去了。
“我们另抄小路吧。那个带头的女子,是杀手团里资格最老的龙云,我待了六年都不敢与其过招。”
启澜握紧了拳,有些不甘心,“我们三个,打她们两个,能把马车夺下来吧?”
“小澜你不能大意,龙云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负责训练新手,处理叛徒。她大白天的在这个地方出现,我担心三太太的阴谋变本加厉了。”
“可是陈兄没有防水的鞋子,让他再踩冷水走那么远,会生病的。”
“鞋店不开着吗?我送你们每人一双新的。”
她揪住他的衣领,将少年整个儿往前推,快步行至一处街边的鞋店。
这店面不小,鞋子也多,除了贵,没毛病。
陈醒在冷水里等两人等得浑身哆嗦,暗自骂了这女人不知多少遍。
看见小金双手提了新的皮靴子回来催着他快换鞋,脸上有些挂不住。
方才还骂了她的,这会好意思穿人家送的新鞋?
启澜道了谢,把靴子换上,见他迟迟不动,就弯下腰替他往脚上套。
哎,这世上,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还真有。
无奈的陈醒挠着头,跟着两人又往胡同里钻,七绕八绕的,往顾公馆的那条路赶去。
在黑漆漆的胡同深处,启澜不曾想过,匆匆路过的某一处民宅里,藏着他们想救又没救出来的那个人。
天未亮,有人抢在其他人的前面摸进了地窖。
昏昏沉沉的章文轩听到门轻微地响了一下,费力地仰起脸。
头顶的那一方小小的口,一束弱弱的光投了下来。
“是....谁?”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眼镜坏了,什么也看不清。
“章医生,果真是你。”
对方的声音很低,他的耳鸣很严重,歪着头听不清楚,只当是来送自己上路的,继续伏在地上不动。
当一个人心如死灰,坠入黄泉也没什么不好,早点解脱不失为上策。
然而此人并不让他如愿,从洞里下去,往他头上套了一个长且脏的布袋子,扎紧了口。
眼前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迷迷糊糊被抬上了一辆酒店运送食材的马车,浑身上下堆满了土豆萝卜和大白菜。
车里空气不好,闷得头痛。章文轩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马车并未往酒店的方向去,而是在大路口调了头,朝着一处僻静的街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