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四面高墙下,悬挂着尖利的一排残次不齐的冰凌。
北风吹过,阴森森的牢房一眼望不到头。
再好的冬日阳光也照不暖这彻骨的寒冷之地。然而,最冷的地方,还在地下。
黑暗处滋生的物种,冬天里饥肠辘辘。它们不论白天黑夜都成群结队地四处攻击被拷打得皮开肉绽的犯人。
撕咬毫无还手之力的重伤者,直到他们成为奄奄一息的躯体,再大快朵颐。
铁门前出现一道黑影。
一名年纪不大的看守,手提着一盏小灯,弯下腰,摸索拿出钥匙,动作生疏地转动那把特制的大锁。
身后的中年男子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不耐烦地皱起眉毛,
“屁大的一把锁弄了这么久!快点!”
“警长大人,小的才来半个月,对这间暗道里的牢房实在不熟悉呀......”
看守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好歹开了那扇牢门。
一个多月前,林一堂就在这里待过整整七天。
不堪折磨的他装疯卖傻骗过了刘警长,又逮住个外出就医的机会干掉了看管他的警察。
不是每个犯人都能享受此殊荣。
自那时候起,这黑魆魆的单间地牢就一直空着。
直到最近几天,才飘出新鲜的人身上的气味,引得牢里的老鼠蟑螂都蠢蠢欲动。
一个细皮嫩肉的英俊少年,听到门口处有说话声,猜到管事的头来了。
最初给捆绑到此处,赶上刘警长接到紧急任务出公差。
头几天并未真正地审讯,只丢给看守关着。除了被老鼠和蟑螂骚扰,并没尝到皮肉之苦。
看守在一旁低声通报他狱中的表现情况。
“这小子怕是脑子有病,横竖不承认自己是谁,只一个劲喊冤。”
“要是细问他姓什么,在哪儿唱戏,都答得支支吾吾的。”
刘警长呵呵地干笑着,硬底皮鞋一下一下地在石板地面上“啪啪”打着节拍。
“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他侧头打量着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已烂熟于心的画像来。
“冤?不,一点也不冤。这眼睛,鼻子和嘴,不是你还能是谁的?”
“官爷,我真不是你们要抓的那个人,我只会唱戏呀!”
少年的外衣早已给扒去,只余下贴身的白色绸衣。
扯开的衣领处,可看见他的胸膛因为紧张在剧烈地起伏。
“铁棍拿来!”
“给您!”
刘警长叼着香烟吞云吐雾,手中转动着棍子:
“你说自己是个戏子?可笑!别以为扯着嗓子唱一唱,我们就信了你的鬼话。”
“你亲娘的底细,别人不知,我可是门儿清。她自小在王府里当格格就爱唱戏。后来大清亡了,进的戏园子。”
“龙生龙,凤生凤。戏子的儿子会唱戏,不天经地义吗?”
少年惊愕地瞪大眼睛:自己卷入的竟然会是一场极其棘手的恩怨。
眼前的这个警察头头,猛地把铁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声喝道:
“顾启澜,若要活命就少废话!你娘到底死了没有?你自己又是如何从深山里活着出来的?”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这个名字对少年而言,像极了一道解不开的咒语。
他惊恐地挣扎着,带着哭腔大声喊:
“我是一个小唱戏的,完全不认识您说的这个人。求求您放了我出去吧!”
“哐当!”一下,脚边的一只装水的碗踹飞。
“前几日老子忙,没工夫亲自来,真便宜了你!”
刘警长高举着铁棍子正要朝着少年的胸口打下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只手,用力拽住了他。
“刘前辈,您连夜赶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外头有电话请您过去接。”
“哦,谁找我?不是甚要紧的,你去接不就得了。”
只听见秦锋低下头咳嗽了两声,牢门外又蹦出来一个人。
他定睛一瞧,竟然是专门负责秘密接待的警员。看来不是小事。
“警长,这个电话只准您本人接听......”
“明白了,我这就去。”刘警长将铁棍子丢到一旁,跟着警员匆匆往外走。
“这个人你接着审。问得细一点,手段硬一点!”
“放心,我一定办好。”
秦锋等他们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对新来的看守说:
“你去搬一把椅子来。我要坐着和他聊聊天。”
“是,公子。”
看守方才挨了刘警长的训斥,唯恐饭碗端不稳。听到一声令下,赶紧找椅子,还端来了茶水杯子。
“你可以走了。我单独审问犯人。”
牢房门一下子关上。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犯人的嘴边。
“刘警长不信你是唱戏的,我信。先喝口水压压惊。”
对方怕水里下了毒,强忍着口渴不吱声。
他走近一步,紧接着问:
“专门扮小旦的吧?”
“你可听人说过城里傅家班的玉官?他的扮相可是远近有名呀。”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惊讶,脸色一下由白转红。
眼前的年轻男人不过二十来岁,西式打扮,干练精神。腰间插着两把手枪。
一看就喝过洋墨水。通常很少会喜欢看老剧的吧?
如何准确地猜中自己是当红的旦角玉官呢?
他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小声应着:
“鄙人就是,徒有虚名罢了。”
他拉长了语调,随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和刀子晃了晃:
“为何只肯说半截子的真话?万一给灌了辣椒水,刮花了脸,你还能回傅家班继续做摇钱树吗?”
玉官的脸上露出一丝清高和落寞来。
“官爷,我并非故意要隐瞒,是不想让事情闹大了。”
“那天,我是瞒着班主出来办个私事......”
玉官一五一十地说了。
某个军官的姨太太托人传了个话,单约他出去见面。怕脑袋不保,不敢不赴约。
谁料到半路上遇到了便衣,给误抓起来,一关就是好几天。
他说得很快,好像有人拿枪追着在身后跑一样。
“官爷,您是如何猜到我是谁的?我不敢声张,又怕一直在这里关押下去,进退两难。”
秦锋望了望牢门处,那边没有人影,才略放了心。
眼前这个玉官,年纪不大,却也在社会染缸里浸染过,不知根底。
他想了想,长话短说:
“抓你那天,我也在场。若真是我们要抓的犯人,听到大波的人在外头闹腾,还不早跑了么?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插一把扇子在腰间逛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