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的徒弟是个报童?”
建华的眼前闪过一幅画面。
那天在车祸地点见到了一个小男孩。衣着破旧,却挺起胸膛,站在西北风里手里挥舞着报纸,好像是拿着小旗。
走得匆忙,都未曾留个联系的方式。若是自己的好友收的徒儿是这孩子,那就太好了。
“是不是一个瘦瘦黑黑,个子不高,眼睛特别机灵的小男孩?”
一堂听他描述得挺形象,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
“对。你也见过?”
“当然,我还采访过呢。难得这孩子肯说真话。小小年纪,有正义感。都让你抢先了,我都想当他的老师,教他读书认字。”
“不巧,你又迟了一步。我已经替他找好老师了。”
“是谁?我抽空也要去拜访拜访。不见得比我负责呀。”
建华的语气带着遗憾。错失一个好徒弟,如同起晚了没捡到肉馅饼。
一堂见他颇有些失落,握着他的手来宽慰宽慰。
“那孩子要真顽皮起来,你我都招架不住。斗嘴吵架,和李炎不分上下呢。除了嘴巴厉害,我还真满意。”
直来直去的一番话,逗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采薇笑得双颊粉红。她轻声在旁边打趣他:
“堂堂哥哥,你安慰完我哥,赶快再来向李兄道个歉。人家要见怪了。”
“不会不会,阿炎的肚里能撑船。”
李炎听到此话,假装生气地朝一堂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嘿。你不顺带损我一下子,心里就不舒服啦?”
“论年龄,你大我两岁。论军龄,哼,我十二岁入伍,敢问你几岁?”
一堂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在揶揄自己有不尊老爱幼的嫌疑。
他忍住笑,攀住李炎的肩膀:
“我十五岁参的军。阿炎你快教我几招,以后管徒弟用得着。”
对方不吃这一套,继续拿他开涮:
“我倒想知道,你把徒儿托给谁了?那位老师,八成是个姑娘家?”
话音刚落,一堂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这小子从小伶牙俐齿,怼起人来以一抵十。自己偏偏不擅长嘴上工夫,刚才就不该招惹的。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下,不但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还满怀期待地想听听这段收徒背后的故事。
偏偏自己天生就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
他犹豫着:“难道我要真话全说吗?”
采薇考大学的那天,他和采薇被刘警长跟踪,多亏了在学校附近的朱涓涓帮了一把。
不料建华又半路上杀了出来,自不量力地捡起树枝英雄救美,还以此为荣地回来讲给他俩听。
最初的好感源于她对采薇考学的照顾。不仅送了书,还圈了重点。只要认真看一遍,基本就能有九成把握通过。
后来,去报馆登三哥去世的讣告,建华认出了她,暗自惊喜。自然就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在心头。
一堂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位好朋友,认识朱小姐,比他早。对她的想法,也比他多。
稍微不留神,自己可能会被误解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伪君子。
每个字都要三思才能出口。真是难坏了一个素来只见行动,不善于言表的人。
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启澜上前解围了。
“夜里风大,我们尽早回去休息吧。不嫌弃的话,去我家歇息一晚如何?明日再搬家。”
“好,多谢了。”
启澜的话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一堂抓了就不敢随手放,生怕李炎站出来反对。
这回拖后腿的却是建华。他寻思着夜里店铺都打烊了,水果点心都买不着,空手借宿不好意思。
“小澜的心意领了。我们逛一逛,走到胡同那边也差不多快天明了。”
采薇悄悄地朝林一堂望去。
那张脸比刚才更红,或许急着想走了?
她原本是面皮薄的姑娘家,快半夜去启澜家是需要勇气的。
心上人在急,她也跟着急。
脑子里从小积累的大家闺秀的礼节,像鱼身上的鳞片,密密扎扎。
忽然觉得它们很虚,也很令人窒息,还不如都刮下来,得个自由。
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呼吸都轻松了好些。
她大大方方地朝着启澜笑笑:
“谢谢你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我哥他嘴上不好意思接受,心里可美着呢。”
建华眼瞅着采薇过来和启澜说话,还以为兄妹同心。听到妹妹拍手赞成,一下就傻了眼。
采薇见哥哥愣愣地站着,拉到一旁悄声劝道:
“大半夜的逛街,把坏人招来了怎么办?我可在外头跑了好几天,脚都肿了,只想有个地方歇歇气。”
“我们暂且去住一晚。天亮店铺开了,再补个礼也来得及。”
犹豫了良久,建华一跺脚,打算妥协,却看见李炎也过来了。
若是多个人反对,自己就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了。
哪知李炎也爽快同意:
“时候不早了。大家赶紧出发。再原地不动吹西北风,就算坏人不来,头疼脑热都找上门了。”
林一堂难掩心中小小的欣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难得这家伙当众和他不唱反调了。
从年少入伍时起,李炎就没少和他斗嘴。一个朝东,另一个就非要往西。
换了别的兵,早被他打成竹筛子。
奈何叔叔拿此人当亲儿子养,他只能受气,气得七窍生烟也是家常便饭。
林家出事之后,两人居然也在颠沛流离中渐渐地能和平相处。
小破院的一间陋室,两个吱吱作响的木板床,连同厨房里的锅子和菜刀,都是他俩同甘共苦的见证。
一行人顶着夜里渐渐浓烈的西北风,缩着脖子一路朝着启澜的家走去。
采薇看着在前头带路的那个少年,心想:
“小澜瞧着像是个整洁的人,他的家应该收拾得很干净吧?”
她倒是不很在意那边的卫生环境如何。只担心林一堂的洁癖。
他即使是流浪的那三天,也没忘了在路边的树枝上抓几把干净的雪,把脸和手洗干净。
李炎和建华拎着大包小包,边走边聊着明天去印刷厂入职的事。
到了一处小而紧凑的院子前,启澜停住了脚步。
他掏出钥匙,朝他们大方一笑:“这里就是我的家。欢迎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