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轻轻地叩了叩门:“章大夫,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好好活下去。要活着,先要吃东西。”她说话的声音很细,也很慢,带着一点他熟悉的家乡口音。
章文轩慢慢地转过脸来,看到一扇漆黑的门。他不知不觉往前走去,一只手握着手术刀,另一只手按在了窗户处。
墨兰的窗帘无声地垂着。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入,轻轻撩起一角。走廊上的电灯光透了进来。
他看见了一位瘦小的老妇人,面目和善,衣着整洁,手里拿着护士帽和梳子。小美抱着一只带盖的白色细碗,在楼梯边坐着。头发显然乱了又重新梳过了。
“小美,还有这位老妈妈......”
“如果我死在办公室,她们守在这里一宿,必然会被牵连......”
这把救人无数的手术刀,在他的手里握得发热了。他原本一心只想拿给自己二十来岁的生命做一个悲怆的完结。她们的执着和真诚,终究温暖了他伤痕累累的心。
一刻钟,犹如一年那么漫长。
石妈离门近,听见了锁头转动的响声。门,慢慢地开了。一个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披着一身布满泪痕和褶皱的白大褂,出现在眼前。
“章大夫,我是来给小姐送饭的。您没事就好......”
石妈来不及高兴,就觉察到了异样。身后,居然没一点声响。章文轩和她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楼梯处。只见一只孤独的白瓷碗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地上,小美的身影却消失了。
“小姐的病还没好,挂念着您,悄悄一早来上班了。她能去哪里呢?”
“我老眼昏花了,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石妈边走边絮叨。章文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沿着熟悉的走廊和房间挨个地跑。
一楼的药房处,小美扶着墙艰难地往宿舍走。眼前的一切在晃动,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憋不住咳嗽。
方才,她在等待开门的时间里,感觉到了自己可怕的体温。她在发高烧,不能传染给石妈和章文轩。匆匆忙忙地下了楼想找点药吃,再躲起来。
宿舍的门关着。窗户也黑着。离那门不到一米了。她的体力也耗尽了,“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寒夜,是那么的漫长。她的脑子昏昏沉沉,一会听见石妈的哭声,一会又听见章文轩在说话。
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光已经把房间填满。卧室的窗帘开了一半,平日养的金鱼贴着玻璃缸吐着水泡。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守在床边的石妈,高兴地站了起来,拉着她的一只手,“退烧了,太好了。章大夫他在楼下的客厅里,我这就去喊他上来。”
小美换下睡衣的时候,闻到了身上的一股酒精味。床头还摆着大瓶的药水和好几包药片。她穿着拖鞋扶着楼梯往下走。
“文轩他真的来过吗?”
客厅的沙发上空无一人。石妈满脸歉意地拿着一份报纸过来,“小姐。章大夫他昨夜送我们回来的。给你打了针,喂了药,就一直在客厅里,让我看护你。”
“他说等你醒了再上楼。刚才来了个送报纸的,他接过来扫了一眼,急匆匆地和我道别了......唉,连医药箱都还搁在客厅里呢,他还得回来取的。”
她顺着石妈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沙发旁边的地上摆着一只棕色的医药箱。
小美的目光落在报纸的头版,竟然是唐家发的讣告。她捂着胸口叹了口气:“石妈,这段时间的报纸都别让邮差送进屋了。”
唐家的宅院很是宽敞。不仅容纳了各路来吊唁的人马,还摆放了堆成小山的花圈和挽联。唐老板和唐太太早已哭得声音嘶哑,由管家和仆人应付着场面。
一辆自行车由远而近。章文轩红着眼睛朝着那一片黑纱和白花靠近。他从小美家离开后,回医院取了自行车,还有买给未婚妻的订婚戒指。
这一下午,大门口给人和车马堵得水泄不通。章文轩在路边找处地方把车停了,踉跄着奔向门口,往黑压压的人群里挤。
泪水早已把衬衣和白大褂浸透。从悦姗那里得知噩耗,他就一直没停止过悲痛。乐队在演奏着一支西洋的丧礼曲子。他还看见了穿黑衣,佩戴十字架的外国牧师从马车上下来。
章文轩盯着牧师念祷告。她是个基督徒。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牧师念完祷告,就有八人一起抬着一口精致的小白棺材出来。该送她的灵柩去教堂了。两旁的亲眷又爆发出新一轮的哭声。
他的双手给人群夹得无法动弹。只能仰天大喊:
“悦娴,我来了!我不该打电话让你出门,铸成大错......”
“只求你的家人让我见最后一面,他们要是一怒之下抓我偿命,我也不会有任何反抗的......”
虽然人山人海的,他突如其来的忏悔依然足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唐太太气得当场指着他痛骂起来:“你个没脸没皮的,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唐老板铁青着脸,对管家低语了一番,立刻就有四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挤到他跟前,扭胳膊的扭胳膊,捆绑的捆绑,好像要抓了他去和阎王换回唐小姐的命来。
耳边一片喧嚣,身上却扎扎实实地挨打挨踢。他一声不吭,只是流泪。有个彪形大汉手持铁棍,把他用力拖到了离棺材二十来米远的地方,厉声喝道:
“老爷让你跪下,磕头一千下!磕完了送你去警察局吃牢饭!”
章文轩并不怕坐牢,也不怕死。他闭上眼睛,朝着那雪白的灵柩,拜了两拜。随后,哭着磕起了头。
混乱中,忽然冒出来十来个警察。与处理车祸现场的敷衍了事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端着枪,快速过来维持秩序。
正在跪地磕头的章文轩,被一名冲到眼前来的年轻男子扶了起来。他的额头在流血,模糊了眼镜片。但这人的气场很足,一上来就把手枪毫不客气地抵在了看押医生的大汉肚子上。
“你们家唐老板是疯了么?京城的名门望族竟然不懂法律,还用起私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