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已经端到面前。启澜接过摆在桌上,道谢。陈醒愣愣地把两杯茶都喝了,逗得白芷捂住嘴笑了起来。
“爷爷,小澜哥哥的这位朋友看来还没睡醒。”
白老先生捋着胡须笑了笑:“小伙子,白天进房里好好补补觉。到了吃饭的点,会送吃的来。”
陈醒听了这句话求之不得。他是真的又倦又烦又害怕。棉被一卷,有吃有喝,过一天大肥猪的幸福生活,压压惊。
门外又冒出一个脑袋,林觅看见他就兴高采烈地喊:
“陈兄,克丽丝醒来了,精神还不错。大夫说要多出门走动晒太阳,待会你陪我们一起上街好不好?”
若在往日,这等美差,做梦都不敢想。眼下,陈醒不但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还满脑子乱糟糟的。
生活偏要和一个可怜的少年较劲。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安置那条令人惴惴不安的项链,就得带着这个烫手山芋在大白天逛街。
姑娘们一片盛情难却啊!他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好,上午你们好了就喊我吧。”
克丽丝的伤经过一夜的休养,天明十分恢复了许多。白芷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可口的花草药茶。其余的人则围在桌前,吃着茶水和糕饼水果。
白老先生的语气里满是歉意:“厨师和学徒都遇害了。我的两个孙儿不会烧火做饭,委屈大家的肚子了。”
启澜自告奋勇地说:“没事,陈兄能下厨。白老先生您不要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陈醒鼓着腮帮子,嘴里的茶水差点要喷到他脸上去。这个顾启澜,瞎逞能,还嫌他肩膀上扛的任务的不够多。要做饭自己上阵不就够了,非要推他出去做什么?
启澜看出他眼神里的不愉快。待大家吃过早餐各自散去,才拉了他到一旁去解释。
“陈兄,对不起。还是为了昨晚的事情。金姑娘和我二哥原本约好,昨夜子时来医馆。但他到天亮都没出现。必然出了事。”
“你最近过于紧张了。你哥这个人文武双全,又特别聪明。也许人家是和金姑娘约会。看到我们来了一堆人,想避嫌,换地方了呢?”
陈醒自然是没往坏处想。但启澜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小金离去的背影。大风夹着雪花,把她一袭天青色的斗篷吹得十分飘逸。而她如羽毛一样翩然消失在视野中时,却无比的凄凉。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他缓缓地闭上眼。幻觉一样的雪地上,有一辆侧翻的马车......章文轩和他说过,潜意识的东西如果太过真实,有时候就是一种心灵感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电流,悄然遍布了启澜的全身。他双手抱拳,对陈醒鞠了一躬,吓得对方后退了一大步。
“陈兄。我昨夜将保管的任务转给你,不是头脑发热,但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金姑娘要我不乱跑,在医馆等她回来。可现在,感觉到我哥可能出事了--”
“很对不起,我这就要出发了。不得不将觅儿和克丽丝小姐托给你照顾。保重!”
启澜很少会边说边哭。这一回他破例了,声音都悲戚戚的。陈醒虽然还是一头雾水,还是拍着胸脯一个劲地点头:
“小澜,你别担心。我脑子好使,还会点拳脚。只要有我在,大家都不会有事!”
启澜谢过他,两人握紧了手道别。院门开了又匆匆关上,陈醒转过脸去,使劲地擦眼泪,擦得脸都要掉皮了,才停了手。
不过是凌晨四点的光景。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启澜本能地朝着顾公馆的那个方向,顶着北风一阵狂奔。
他越跑,心里越不安,眼瞅着街边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白雪沫子在鞋底沙沙作响,像无数的蚕在吞食桑叶。
都说兄弟之间,会有心灵感应。昨夜,大雪如鹅毛般飘落的时候,顾启江也曾一度抬头看见了漫天令人感到不安的雪景。
这两日,他回了家。顾先生高兴,吩咐仆人摆上了少见的西洋美酒,每到晚上还要拉着二儿子单独喝一喝。启江自然是喝了一些酒。但酒在他这里,就和白水一样没劲。
这一夜,他记着和小金定好的见面时间,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在酒桌上浪费工夫。然而酒菜都还没上齐,就听见了三太太尖利的哭声。
“老爷,不好了,大太太发烧了--”
“当”的一响,父子手里的银杯子不约而同地坠地。
启江急切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三太太低头用手帕擦着眼泪鼻涕,难得温和地说:“老二,你妈怕是要马上送医院,之前的中药不顶事了。”
顾先生虽然心里难过,毕竟不止一个老婆。他好言安慰了儿子几句,对三太太说:“赶紧喊老大,开车去医院吧!”
三太太将手帕一甩,摇头:“老爷,你别是年纪上来了,糊涂了。启泯不是昨天出去替你办事吗?好几百里的路,哪里这么快就赶得回来?”
她用猩红的手指甲指了指启江:“平日里没少辛苦老大。今儿该让老二尽孝心了。都是大太太的亲儿子,一碗水端平。”
启江点点头,正要动身去开车,却被她急急地拦下来。
“老二,你喝了酒,不能开车,会有危险的。我让兰珠已经叫了一辆四轮马车,车夫是城里一流的。大太太已经在里头,就只等你坐进去了。”
“谢谢三妈妈。”
启江匆匆忙忙地钻进马车。这车确实是好车。上好的黑色骏马。车夫看上去也很规矩。顾先生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他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马车朝着城东的医院跑去。启江握着大太太滚烫的手,轻声说:“妈妈,您忍一忍,到医院就好了。西医的退烧药,见效快。”
他想,把妈妈的病看好,烧退了,再去和小金谈事情。最多,晚个半天的。
急速赶路的马车,迎着风雪,渐渐地跑入了一条空旷的大街。
就在这一片空空的寂静里,忽然从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子声。这笛声吹得像是一种特殊的小调,不是用来欣赏,倒像是用来杀人的夺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