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元旦这天上门做新衣服的小姐太太们特别多,铺子里生意好,天晚了也不妨碍继续营业。
李炎在店门外约摸等了一个钟头,上楼的人还迟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肯定,今晚上的女人不但背影和穿戴像极了林太太,就连逛裁缝铺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的。
林太太爱做新衣,尤其对衣料和款式极其挑剔。一看到好料子,非要自己亲手摸,再往身上比划比划,看看花色合不合适自己的肤色,还特不喜欢和别的女人用相同的料子。
李炎和林觅每次都是等她等得要睡着了,她还在磨磨蹭蹭地选来选去,定了料子还要再细细斟酌一番款式,也不想和别人重样。
店员们看李炎在那里干站着,又不进来,打量了他的衣服,嫌弃他没有购买力还占着地方不走。
风凉话就一句接一句地来了。
“喂,你到底要干嘛,别挡着门妨碍我们做生意!”
“再不走,我们可要赶人啦!”
久久地等着,在门口不停地被店里的伙计盘问,他的心不免焦虑:
“怎么还不出来,急死人了。”
“再等等?”
等得心累之时,他的肩膀,忽然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随意地那么一拍,却差点把他的魂都给惊了出去。
隔着一层厚厚的冬衣,李炎感到自己的肩膀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的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兜里装的一包零钱,当不得正经武器。
来人是谁?
如果是警察便衣,或是军队里的人,那他岂不是要束手就擒了?
胸口有些疼痛,提醒他旧伤还没好透,但现在也只能咬牙一搏,多活一刻钟也是赚的。
在那一点点流逝的时间里,一个温柔又不失霸道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快来,把脸擦擦。”
李炎觉得自己八成出现了幻觉,能把敌人听成女人,明明没喝酒,也是醉了。
但是,一块丝绸的小手帕,还是递到了他的面前,在离他的脸很近的时候,就停住了。
这手帕是淡绿的质地,上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在竹子边作咆哮状。
他看到手帕上的图案,心里忽然轻松了一点,起码不是一杆枪。
不等他想好该怎么说话,只听到一声轻笑,一个有点面熟的美丽少女,妆有些浓,穿着红色的洋装,甩着新做的卷发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炎并非没有见识过美女们的热情,但那时候是在南方。
他只要在风和日暖的天气里,脱下军装,换上男学生常见的长衫,手下提着一袋书出现在大街小巷里,就会有大胆的女孩子热情地过来搭讪。
他长得清秀,外形整洁干净,还有军人的气质,其实很受姑娘们的喜欢。
北上以后,他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自己买东西,也很少能换长衫上街逛逛。
他很诧异会有女孩子认识自己,尤其是这么自来熟的美女,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眼前的女孩子真是漂亮,肌肤如白瓷,明眸皓齿,身材也够好。
她抬手举着的手帕香喷喷的。
换成别的男人,肯定是受宠若惊了,而李炎反而谨慎起来,不接那块散发着香水味的手帕,面不改色地退后几步,低声地问:“小姐,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对方轻声一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每天放学都来接林觅的人,我怎么会认错呢?”
李炎听她这么一提,立刻想起了一些事来。
他记得林太太说过,城东的何宅,也有一个女孩儿在林觅的学校读书,只是两个孩子玩不到一块。
有一回林觅起床后闹情绪不肯去上学,和妈妈说“诗安又考第一了”,难道这个姑娘就是何小姐?
他语气淡淡的,“我记起来了,我家的小姐很怕你欺负她。”
李炎素来口齿伶俐,还说话一语中的,把她和林觅之间的小矛盾像剥花生一样,利落地抖了出来。
诗安没料到林家一个小警卫都敢这么单刀直入地和她打交道,听了马上脸红了。
她想起以前和林觅闹矛盾的时候,确实没少找人家麻烦,当初确实是自己太霸道了,为了启澜,处处为难人家。
“哎呀,我怕了你才是真的,大过节的来取衣服,好心来问问你,还要受气。”
诗安在面子上也不饶人,不过心里真是怯了一点点。
她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说:
“你不就是想等里头的林太太出来吗?我早看见她了--”
李炎心里一紧,怕她说话声音大被别人听见,连忙伸手把她的嘴捂住。
诗安的头紧贴着他的胸口,听到里面的心脏咚咚乱跳,也就不反抗了。
李炎怕用力大了会伤到她,等门口人少了,就松了手。
“抱歉,我是怕你说的话给外人听到了。”
诗安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大度地笑笑:“我可不想这么就饶了你,不如我们相互帮一把?”
他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试探地问:“你帮我打听太太的消息,我再替你办个事,对吗?”
诗安听完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叹道:
“我家的那些警卫,和你一比,真是地下和天上的差别。你不但长得不错,还很忠心很聪明,林家肯定重用你吧?”
李炎点了点头,算是一种谦虚的回应。
她又侧过头问:“你愿不愿来我家当差?军饷给双份,如何?”
这回,他果断地摇头,吐出一个字:“不!”
诗安暂时不勉强他,爽快地说:“行,带你混进去,我也好一阵子没见林太太了。”
李炎说了声“谢谢”,跟着她一起往门里走,方才还狗眼看人低的几个店员小心翼翼地上来,弓着腰给他俩开门,还特地端来了热茶,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小姐,公子,里边请,今儿新到的好料子不少,二位请喝茶,慢慢挑。”
李炎不接那茶水,诗安要了一杯,拈起茶杯盖子,边吹边小口地喝。
她又拿了一杯新的茶水塞到他的手里:“味道还行,你的嘴唇都起皮了,喝吧。我喝了没事,没放毒。”
茶水喝到一半时,楼梯处有了响动,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林太太的那身精致的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