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看到半空中一片疑似雪花之物缓缓飘落下来,还未落地就已消失不见。
副统领在边上,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皇甫大人,他们……他们入宫了,还追不追?”副统领武功差一些,被刚
才的强压压得气息都不稳。皇甫剑再一指周围,让他自己看,那些士卒虽然恢复了知觉,但都已经瘫软在地上,失去了战
斗力。
“去了宫里,他们逃不掉的。”皇甫剑缓缓说道,心里对那道人却是莫名生畏。
***
空云道长带着唐浮径自入了皇殿,廊庑之下的侍卫跟太监,看到他们两人气势汹汹而来,还未开口,就被空云一挥袖
子,一个一个就跟稻草一样飞出丈外。
唐浮从未见过师父对普通人这般凶残过,他这一招,她只见过一次。
当年带着她入浮离谷深处找野味时,她不小心掉入蛇坑里,还是万蛇坑。师父在上面,微笑着跟她说,“浮儿,你看
着师父,不要望别处,别怕,也别乱动。”唐浮虽然不怕蛇,但那么多的蛇在自己边上,还是有些起鸡皮疙瘩,她照着师
父的话做了,就见师父双手在空中像是拨开草丛一般的轻盈的动作,却隔空将自己身边最近的数条毒蛇扫到了边上去。
师父的灵力早已到达了非一般人的境界,到底有多高,连唐浮自己都不清楚。
她跟着师父到了皇帝的寝宫内。外面盛传皇帝御靳枫病了,他们一入来,果不其然,便闻到迎面而来厚重的药味。
在一边伺候皇帝的宫女看到这两人,吓了一跳,还从未有人不经通传,直接进了皇帝寝宫的。
御靳枫看到空云道长,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让床边的宫女先退下去,坐直了身子,咳嗽了两声,才开口,“空
云,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让朕好生嫉妒。”
空云轻笑了一声,对着御靳枫随意作了一揖算是行礼,“皇上你坐拥天下,何必嫉妒我一个穷酸道士。”
“你不是说我们不会再相见了吗?今日为何又出现在朕的面前?”御靳枫问完,目光才缓缓落到空云身后的唐浮,像
是花了些气力才想起往事似的,“原来是为了这小丫头。”
“浮儿是我徒弟,她五岁便随我去浮离谷避世隐居,直到半年前乌峡战事告急,我才让她出谷去救阵。就算唐成言真
的犯下什么滔天罪行,也跟她无关。皇上,贫道可否跟你讨这个人情?”空云不紧不慢地说着。
御靳枫望着唐浮,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可是朕听说,她对朕的判决不服,还杀到镇安王府去擒人。斩草要除
根。”
“她是炎千释的正妃,是你钦许的。”空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难道皇上连炎家都要一并舍弃了吗?”
御靳枫转向空云,目光闪过一丝寒意,“朕生平最讨厌受人威胁,你是知道的。”
空云轻笑了两声,“贫道何曾威胁过皇上?一切都在于你心中所想,才映出眼中所见。”
说着,他上前了两步,端起宫女没喂完的汤药,放到鼻端闻了一闻,“这药里加了一味天南星,乃是生长在燕歌以
北、西疆以南深谷之中的毒草。再喝多几次,恐怕你我真的再无机会见面了。”
“不可能!”御靳枫闻言脸色大变。
“不可能!”御靳枫不可置信地吼了出来。
呈到他面前的汤药,是经过整个御医所的御医们调制而成,又有专人煎煮,还有专人试毒,一层扣一环,这样送到他
面前来的,而被空云这么一嗅,就说有毒。
他不敢相信,如若这是真的,那他身边还有谁人可信?
他可是玉穹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帝啊。
御靳枫颤抖着伸出手来,把药碗接了过来,用银汤匙在里面搅了搅,拿出来,并未变色。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望向空云。
而空云却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几分怜悯地看着他。
唐浮在边上也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白银确实能试出砒霜来,可显然师父刚才说的那种毒草,是更复杂的生物毒素。虽
然她化学知识不算太精,但以她前世的经验,用白银试不出来的毒素,在那个时代里已经多不胜数。流离大陆的整体科技
虽然较她的前世落后了快千年,但却有数不尽的各种灵物。
她深信师父所言,这药确实有毒,而且如果她没估计错的话,还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会立即发作。
这一切应该都是晋王殿下布下的局。
“师父,你可有法子解毒?”唐浮开口,她不是替这昏君担忧,只是眼下晋王想要弄死的人,她都要保住。
空云叹了一口气,“若是你师娘在的话,我倒有十分的把握,只是……”
唐浮重逢师父都忘记问他,为何会独自而来,却不见师娘,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御靳枫毕竟是皇帝,他前一刻还要杀光唐浮全家,后一刻却要接受她的怜悯,这让他帝王的尊严何处放。他将药碗放
下之后,坐直了身子,“朕自会解毒。”
他的眼神恢复了君王天威的气魄,望向唐浮,“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即日起,将你收入天牢,待查清你当真与
唐贼私开铁矿一事无关时,再做定夺。”
这于御靳枫而言,已经是给了空云极大的面子,跟让步了。
空云追问道,“你让何人来查?”他跟皇上说话的口气是越来越不客气起来,唐浮心里暗笑,师父当真是没把这皇帝
放在眼里。
“当然是刑部跟大理寺……”御靳枫刚说到一半,就被空云打断。
空云摇了摇头,“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刑部那些人怎堪此任,我都不放心,你交给那个凤家的小子。让他去查!”
御靳枫双眉一竖,提高了声音,“空云!你当真朕不敢动你?竟敢说朕老糊涂?”
唐浮眉梢一挑,都被人下毒下到自己药碗里还丝毫不知,这都不承认自己糊涂,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明明已经触了龙之逆鳞,空云却仍是轻轻一笑,“这次救你之恩,就此抵消。我不会跟皇上你计较。”说着他转头过
来,对唐浮道,“浮儿,我们走吧。”
唐浮不禁有些迟疑,在她心目中,师父恐怕比父亲都要亲,半年未见,如隔三秋。但此时若是就这么轻易跟师父走
了,那些扣在唐家头上的罪名,还有唐家血仇恐怕永远都洗不掉。
虽然几个时辰前她冲动地想杀了所有拦着她的人,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但此时她已然冷静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理
智重新站回了主导。她抬起头来,对师父说道,“我要留下来,替唐家洗冤。”
空云闻言不由动容,却别过头去夸张地做了一个拭泪的动作,才转身对御靳枫说道,“皇上,既然我小徒弟决意要留
下来,帮你一辨忠奸。那我不说别的了,此案尽快派人彻查,但若是有人借机欺负她,别怪我不念旧情面。”
这摆明了要挟御靳枫,御靳枫是恨得牙痒痒,就算空云他对自己有恩,也是在极大地挑战着他做为一个帝王的最后忍
耐跟底线。
“就算是王公贵族犯法,也一样关在朕的天牢里。更何况她一介钦犯,纵然你说她是清白的,在没有查明之前,难道
你还要朕为她专门辟殿,把她供起来?”御靳枫还没说完,就被空云无情打断。
“开口钦犯,闭口有罪,你听没听到我小徒弟自己放弃跟我走,要留下来查个清楚!”空云上前了两步,几乎动了
怒。
唐浮才出言劝道,“师父,徒儿谢过您对徒儿的维护。天牢就天牢,徒儿不怕坐牢。回到皇都之后,被人冤枉得还少
吗?”接着转向皇帝御靳枫,向他行了一礼,“自古有多少忠良以死谏言,以明君心。唐浮不才效仿先贤,别无所求,但
求皇上能正大光明地彻查我唐家一案,查清楚幕后主使,不管是谁都依律严处。那唐浮死而无憾!”
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有本事你杀我全家,我现在自己送上门了,你行你就把我也杀了吧,但是真正造你反的人,
还逍遥快活。
御靳枫沉着脸,打量了他们师徒二人,果真是一个脾气。
良久之后,御靳枫才叹了口气,“好!朕就准了你,让凤冉主审此案,刑部及大理寺从协。不过你必须在天牢里,乖
乖坐牢,莫再闹事,更别妄想挑拨他人闹事。”
后半句话,就是提醒唐浮,她现在不能妄动,炎家也不能为她再有什么大动作。唐浮很难想象,炎千释回来之后,知
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
他们师徒二人退出了大殿之后,御林军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唐浮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我知道天牢的位置,自己会走!”
空云道长一直跟着她,一路殷切嘱咐,唐浮却故作轻松,让他放心,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无知又无助的小姑娘了。
到了天牢门口,分别时刻,空云长叹一声,“师父眼下也有些难处,无法与你长聚。报仇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等我
寻到你师娘,我们会一起回来帮你。”
唐浮点了点头,对师父说道,“道理徒儿都懂,你赶紧先去把师娘追回来。”
空云哭笑着,准备要转身时,忽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了,你那未婚夫婿炎千释,他跟你提过
没……”说着他左右顾盼了两边,才低声说道,“他的身世秘密,你是否介意……”
唐浮不知道师父为何在这种时候还关心这些问题,笑了笑,“他跟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介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而且我们感情很好。师父不必担心。”
“那就好。”空云点着头,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