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她是人渣,还理会?”
钟遇雪淡淡地靠着椅背,没在多说,只递了张抽纸到肖肖面前,“眼泪擦了。”
肖肖最怕她沉默,愣了愣也不敢再任性,乖乖接过纸,擦了泪,坐在钟遇雪身边委委屈屈等着听她说话。
钟遇雪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冰凉的手指碰了碰肖肖的脸。
她声音很低,微微的沙哑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世上哪有人能一生顺遂,不受委屈?况且——”她笑了一下,“这又能算什么委屈?”
受过的委屈多了,咽过的辛酸多了,习惯了,就尝不出苦味了。
就像奢望少了,失望也便少了。
的确,今天这些事,真的连委屈都谈不上。
所谓一切的委屈与失望,那都是唯有至亲之人,才能伤人不见血的刀。
陈淼算什么?
无关紧要之人、不过尔尔之事。
肖肖安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小安姐,似乎很陌生。
仍是她、仍是这个人,却又好像是隔了层磨砂的玻璃,有另一个人,隔着遥遥岁月低声吟唱。
钟遇雪抬起头,一双瞳孔漆黑沉静,认真道:“要是真想做好一件事,就先别让自己的喜怒好恶被别人影响。我拍我的戏,守我自己的底线,何必因为她上蹿下跳,就逼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安暇拍戏的原则非常多,敬业是底线。
但如果就因为陈淼惹事作妖,她便赌气不去片场,
肖肖眼眶又红了,哽咽道:“可你身体怎么办?你看你都……”
看见钟遇雪全无血色的嘴唇,肖肖嘴唇抖了抖,靠在她身上,肩膀轻颤着又掉了泪。
“我没事,”钟遇雪强压下头晕恶心的不适,轻轻圈住了肖肖的肩膀,附到她耳边低低笑出声,“真的没事。”
肖肖抽噎着看了她一眼。
小眼神很委屈,活活像在看感情骗子。
钟遇雪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余光瞅见肖肖没理她,立刻一本正经地说:“对付陈淼那种人,戏里怼回去就够了。”
肖肖听完她这很没营养的回应,直接默默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钟遇雪:“……”
她是真的很有诚意的说实话好吗?
说到底还是年轻啊!大概是没见过有人在戏里直接被虐到怀疑人生吧?
本来决定一天不理她的肖肖忽然转过头来,抹了抹泪,抽抽搭搭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就忍着?!”
哪知钟遇雪轻笑着摇头,唇边弯起淡得几乎没有弧度。
“急什么?”
“贱人自有天收。”
如果她没猜错,邹导现在大概已经有了决定。
肖肖握拳,仍旧气不过,“只把她赶出剧组,岂不太便宜她了?”
“不,”钟遇雪侧过头来低眸一笑,窗外杏黄微光笼罩下的眉眼极为温柔,温柔里却有丝令人胆寒的残忍,“我要她被演艺界除名,永远。”
*
不久后统筹忧心忡忡地来敲门,见肖肖冷着脸,他的心也凉了半截。
“钟小姐还好吗?不知下午……”
眼前的姑娘正唇色惨淡地倚着靠枕,统筹张了张嘴,接下去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天下午的戏份,原本按照计划,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进行完。这样才能赶在去外地取景的A组回来之前,把两组的进度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而现在女主角男主角都在A组,不管怎么说,也没有让主角等配角的道理。
可谁知道,就这么十万火急的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个不长眼的陈淼非要跳出来惹是生非!
陈淼在剧组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大家纵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积怨已久。
但今天是真的过分了!
就为了耍小性子,愣是让人家姑娘在冷风里站了两个小时啊!
统筹本就气得不轻,又念着钟遇雪每天早起第一个化妆却从没抱怨过的情分,这会垂头丧气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要他说什么?
要他逼着钟遇雪下午准时到片场吗?
这眼前要是换成陈淼,他找人拖也得把她拖去,可钟遇雪……
“是问下午的戏份吗?”
钟遇雪浅浅笑着,点点头请他坐。
统筹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肖肖,神色间颇有些为难之意。
“去回孟导,我这边没问题,下午的戏份正常进行。”
肖肖急得大喊,“小安姐!”
“啊……”几个字飘进耳朵里,统筹惊得瞬间回神,原本悻悻的脸上顿时涌上喜色,“钟小姐您是说……”
“是,不会耽误进度,”她温和地笑笑,“让导演放心。”
“好好好,那真的太好了!”
统筹长舒了一口气,临走时还感激涕零地给钟遇雪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统筹走后,钟遇雪静静盯着剧本,有些出神。
*
下午没了陈淼,不仅拍戏进行得顺利,剧组气氛也好了许多。
邹导的意思很明确了——哪怕不要环球的注资,也绝对不会再用陈淼。
这样的艺人留在剧组,简直就是对作品的侮辱!
对此,全剧组表示喜大普奔。
群演重新换回了一直跟剧组配合极好的班底,邹炳年憋了一天的火气才总算稍稍平息了点。
陈侗知道钟遇雪早晨受了凉,在拍室外戏的时候,一直替她挡着风。
钟遇雪很感激,拍完戏后低声说了句“谢谢陈哥。”
作为跟她对手戏最多的男演员,陈侗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当得起她这一声哥。
然而,哪怕再被刻意照顾,在寒风中体力透支后,继续高强度工作连轴转,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回到酒店,钟遇雪半夜发起了高烧。
退烧药冷敷物理降温,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就是高烧不退。
肖肖怒急之下,半夜砸了陈淼的门。
这一砸,该出面的人一声不响,倒是惊动了大半个剧组。
邹导此番是动了真怒,一面沉声指挥人去找医生,一面叫人再去敲陈淼的门,敲不开,就砸开。
几个仍留在剧组的演员都带了药过来,李云英和孟津更是一直守在床边。
钟遇雪这次发烧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折腾了半宿,终于退了热。
钟遇雪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压一层的被子,整个人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耳边纷乱冗杂的嘈杂声音终于偃息,像潮水缓缓褪去,袒露出月光下细软的银白色沙滩和小巧光洁的贝壳。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没睡,可却也无法醒来。
身后仿佛有千街错绣,灯火连昼,被笼罩在水色之中,漫漶不清。
面前是月光下深蓝的海面,海水漫过小腿,打湿了齐膝的裙摆,扑面是凉而咸涩的气息,带一点点海藻的滑腻濡湿,静谧而缭乱,迷离又清醒。
她被沉重的海浪禁锢,不可抗地往更深处涉水。
远方楼阁之上,是靡丽风烟间一抛水袖铺展开笙歌燕舞,是风鬟雾鬓,柳颦梅笑,折腰美人迤逦裙裾。
是粢醍在堂,澄酒在下,是长安街的白衣公子对月弹琵琶。
那是大明宫的锦绣堆砌繁华人间。
她闭上眼。
才发觉身在盛世,心在深渊。
无需深渊注视,早已是冷衾孤枕,无人相拥。
……
安暇曾经大病过一场,从那以后,就常做这样的梦。
然而这一次,却是她从梦境中抽离最快的一次。
缘由是一个电话。
一个她浑浑噩噩陷得最深时打出去的电话。
手机贴着滚烫的脸,冰凉的指,直到那头传来清晰而低缓的声音,轻轻唤道:“安安。”
两个字砸在心上,她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
那声音像一条线,穿过重重浓雾,重新将她拉回了人间。
她醒了。
从梦魇的泥潭中挣脱,一望窗外,月色满山。
她在寒风刺骨里没哭、浑身滚烫时没哭、头痛欲裂时没哭,却在这时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许知寒很耐心地等着她。
他一字不言,却又让她恰能听到平缓的呼吸。
似乎是贴着耳畔的气息,是亲密无间的起伏,是让她最安心的声音。
轻缓的呼吸有他的温度,像他在床边温柔地望她。钟遇雪忽然不冷了,也不怕了。
她一弯唇,轻轻笑出了声。
“许知寒。”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