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转折都发生在索菲亚18岁那一年,在艾维拉家族内部,年满40岁算是正式成年,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在主城萨诺兰内部,18岁的女孩们还在互相讨论哪里的风景更好更适合玩耍,哪一家首饰店的配饰更精致更符合自己的气质。她们还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
但索菲亚不同。
她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位王位继承者。
……
“白夜纪元2098年,1月1日。
“艾维拉家族与红河对岸占据着极夜之地的血族停战长达58年,不知为什么,在白夜纪元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血族领袖萨雷斯派遣使臣进入了主城萨诺兰。
“那位使臣是卡拉米尔家族执掌神谕祭祀事宜的大祭司赤岩。血族虽然是与艾维拉家族互相征伐长达千年的仇敌,但祭司终生侍奉神灵,倾听神的谕示,他们是不可屠戮的神使,是神灵的仆从。
“这也是赤岩敢孤身一人进入主城的原因。因为亚斯兰大陆上有一条流传数千年的箴言:屠戮神使者必会遭到神罚。
“赤岩进入王城的时候,我在艾尼希德内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面容十分苍老,仅靠容颜我无法猜测他的年龄,他穿着纹饰繁复的祭司长袍,那衣袍色泽鲜艳如血。
“我隐约觉得,他会为萨诺兰带来血雨腥风。”
“1月2日,赤岩要求独自觐见母亲,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母亲说了些什么。”
“1月6日,守护圣殿主位遭遇刺杀陨落,刺杀者系海族族人,刺杀成功后就已当场自裁,尸体未留下任何线索。母亲盛怒之下,要求裁决圣殿彻查这次事件,汐大人主动请缨带领麾下代行者前往海族探查,母亲允准了他的请求。”
“1月16日,铭这几日对我的管束越发严格,他总是寸步不离的跟随我,既不让我去探望父亲更不允许我随意走动。我只能闷在第45层完成他布置的各项课业。
“从幻夜森林带回来的那只布卡兽被我驯养的很乖巧,它现在已经会观察我的心情向我撒娇了。最让我不解的是,它竟然还会主动跳到铭的身上。
“它的主人讨厌他,它怎么可以喜欢他呢?”
“1月20日,幻梦圣殿三十六重幻境中的第五重幻境封印遭到不明外力破坏,主位灵魂受损,未来一月内将自囚于圣殿修复封印。
“考虑到杀戮圣殿主位绝影目前还在幻夜森林执行公务,母亲立刻发出谕令要求光祭司议事会增派护卫保证绝影的安全。
“我能觉出主城内有人在刻意针对四座圣殿,如此短的时间内又能将这些事做到滴水不漏的人,会是谁呢?”
“1月21日,母亲的那份谕令尚未到达幻夜森林,来自光祭司议事会的密函却先一步到达了萨诺兰。
“绝影已在幻夜森林地域失踪超过三日。”
“1月22日,我在御药司领取药剂时再一次见到了萨纳,母亲低伏在他怀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看得到,他又在看着我微笑。那笑容,似乎带有一丝寒意。”
“1月23日,我心底很不安,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去往祭司殿请求雪漠大祭司为我指点前路,他阴郁枯槁的面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抚摸着我的脑袋,他唤我为王,他说:‘王,属于你的时代很快将要到来。’”
“2月16日,我在艾尼希德内部遭遇刺杀,刺杀者不具备肉体。铭挡在我身前击败了它。我抽出佩刀抵在他的颈边,我告诉他,忠于我或者立刻死去。
“他说:‘殿下,我从未背叛过您。’我问他为什么要将我的行踪告诉母亲,他只是沉默着摇头。我没有犹豫,直接将那柄刀刺进了他的肩头。我对他说:‘滚,永远别再回来。’
“名誉、礼仪、谦卑、坚毅、忠诚、骄傲、虔诚。他缺少的是最重要的忠诚。我不需要一个时刻会背叛我的守护者。”
翻过这一页,洛依贝看到了一位王与一个时代的落幕。
“2月17日,铭真的没有再回来,母亲忽然来到了我的寝殿,萨纳和赤岩就跟随在她身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魔法制住了我,我的魔法等阶仅有第一阶,根本无法同她抗衡。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来看我,她看我的眼神慈爱又温和,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可她说出的话语又是那么的决绝。她说她恨我,不仅仅是我,她恨父亲,恨她的王位,恨这座城里所有的人。
“我早该想到,能在短时间内制住几位圣殿主位同时又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人只有母亲,这当中不会缺少赤岩的作用。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们始终信任的那位王,而她却了解他们的一切。
“两族之间这整整58年的停战期都是靠母亲与血族交易得来,她用金钱与杀戮圣殿那些暗杀者们的情报换来了萨诺兰的和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幼年时期曾被血族俘虏过。为了她的继承者之位,她与萨雷斯签订一份死契保住了自己的尊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是萨雷斯的傀儡。”
“母亲没有再隐瞒任何事。赤岩进入主城的目的是陈述一个预言。她看到了预言中的画面。主城萨诺兰,这座象征着自由与希望的城池将永远沉眠在无尽黑暗里,再不会苏醒过来。
“赤岩说,唯有血族能在极夜里为我们带来希望,臣服于血族或灭亡,是我们的宿命。”
萨雷斯对他的仇敌过于了解,他从五百年前的“白夜陷落之战”中得到了启示,控制王就等于控制住了艾维拉家族的命脉,他的仇敌足够强大,但也足够脆弱。
可是,赤岩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凝元长老曾见过的一切!这难道就是他主动将自身献祭给纳尔的原因?
他说纳尔是血之继承者,是一切的希望。如果说纳尔就是那个会给艾维拉家族带来毁灭性灾难的人,那么未来的纳尔为什么又会言明“北屹”会毁灭一切?
叫做北屹的人与纳尔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洛依贝越是深入思索越是难以理解其中的关联,她只能将思绪再次投入到那本日记中。
“母亲她不想死去,因为她腹中有萨纳的孩子。为了那个孩子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杀掉我,她想让那个孩子代替我。这是萨雷斯提出的要求,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曾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她要杀我。我和那个尚未成形的胚胎都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一定她要杀我,我不懂。
“我原以为即使她再怎样讨厌我,至少她还是那个十月怀胎将我生育下来的女人,可我错了。她从没有与父亲同房过,而我是灵愈者和药师们提取父母双方血脉基因利用魔法融合成的胚胎。
“难怪她会选择让我死去。”
“母亲她没能杀掉我,祭司雪漠、父亲还有汐大人相继赶到现场,我看到铭站在父亲身后,他们合力逼退了赤岩。
“局面的翻转让母亲感到措手不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周密的计划会被打破,而那个时候,一把银制长刀自身后洞穿了她的肩头,刺出那柄影刀的人正是萨纳。
“萨纳看她目光里再没有半分温情与关怀,他眼里只有近乎疯狂的恨意,如同被压制已久的凶兽,彻底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这是一场复仇。
来自杀戮圣殿的复仇。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杀手。
他从不相信神,也不相信爱。
他只相信那些以性命互相交托的兄弟。他们中有些人是得到他的救济,因为信任他才选择跟随他,更多的人则是为了那份“黑暗审判”的信仰加入圣殿。
他们所有人都在加入杀戮圣殿的第一天许下过誓言,效命于圣殿,永远忠于他们共同的王。
可他们想不到,接受他们忠诚的那位王会背叛他们,她用他们的命向仇敌祈求来了58年的和平。
“我听到他在默念一些名字,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母亲就崩溃一分,632个名字,他念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是被母亲出卖给血族的632位暗杀者。
“暗夜将至,我将守候光明,直至死亡。我将不争荣宠,不为黑暗遮蔽双目。我将背负艾维拉家族的罪与暗,我将于时代里守护象征着秩序与法则的裁决。我将缅怀腐土下沉眠的众多亡者,我将于漫漫长夜里独自前行追逐光明,以血与杀戮扞卫血色玫瑰之荣耀。
“剑与荆棘、血色玫瑰、剑与月、剑与星辰,他们不仅仅是为族人而存在,更是为了忠于王。
“他在诵念誓言,字字泣血。
“我的母亲看着她腹中的孩子,忽然间笑出了声,她以为她拥有爱情,可到最后她才发现她为之疯狂的爱情不过是一个残忍的梦。
“时隔三百多年,汐大人再一次依据王之法则宣判了一位王的死刑,执行者是我。我擎起刀的时候,她依旧抚摸着她的腹部,像是在跟她的孩子做最后的诀别,我泪流满面地望着她,铭上前以手遮蔽了我的双眼,他握着我的手将那把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他说:‘殿下,王脉不容玷污。这份痛苦将由我与您共同负担。’”
“2月18日,我亲自安葬了她。艾维拉家族第32代女王她是因病离世。所有的史籍里都只会记载她生前的那些丰功伟绩。但我要我的孩子们记住,她是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我不会将她的尸体安放在地下宫殿穹顶警醒始祖血裔,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愿她与她的孩子终能在冥界相遇。”
“2月20日,依据秩序法则,杀戮圣殿主位绝影的几项罪名已经由汐确定并上报,他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汐能亲自处刑。”
“2月23日,在汐处刑的那一日,我拦下了他的动作,我亲自将那柄秘银制成的影刀递交到绝影手上,我赦免了他所有的罪行。
“作为一位执法者,知法犯法他的确该得到惩罚。可他还是一位将军,一位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死,那是荣耀。被同伴处刑是耻辱。他付出忠诚,失去了同伴,我不会给予他耻辱。”
“2月28日,我的魔法等阶达到第二阶,我的媒介是雷电。我在意识里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形态。她是一位王,她发顶有着属于王的橄榄枝金冠,她穿着一身戎装,全身沐浴在雷鸣与电光之下。
“我不相信赤岩的鬼话,如果艾维拉家族终会在无尽黑夜里沉眠,那么,就让我,成为撕裂那黑夜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