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康推开了张师傅的门,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把他惊呆了:
迎面看到“祭奠”两个大字,被三根木棒支撑着,放在桌子上。
紧挨着前面是张师傅的遗像,遗像下方用白纸黑字写着:张宝福同志福寿天堂!
在张师傅遗像前,一支燃烧的蜡烛,火苗一窜一窜的向上闪动着,三柱燃烧的高香,冒着一缕缕的青烟,整个屋子里,弥漫了雾正凝重的烟雾,显得庄严肃穆。
朱友康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再看屋子地面上,摆放了一小朵百灵树枝,几个分支把百灵叶片聚集在一起。
他慢慢向床上看去,张师傅十分安详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他的棉被,一张白纸把脸和头盖得严严实实。
朱友康想起,自己刚才下课时学生的话:“何老师捎信,让你去张师傅宿舍一趟。”
朱友康刚下课,还没有回到办公室,一个学生就急忙过来给他捎信儿。
“好,我这就去!”朱友康放下书本,快步来到东南角张师傅宿舍。
当朱友康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一下子惊呆了。
这可怎么是好呢?朱友康想到了平时老师们爱开玩笑的习惯。
于是,他大胆地伸手掀开盖在张师傅脸上的白纸,这才发现,这是一场虚惊。
因为白纸下面是用绳子捆绑起来的废旧本子。
朱友康再掀开棉被,哈哈,这里面尽是一些树枝在支撑着。
这是典型的恶作剧。
朱友康知道,这里的老师们很辛苦,也很清苦,更是生活单调,过着低级趣味,无聊生活。
唯有这样的一个恶作剧,才可以给本来无趣的生活,平添一些色彩和乐趣。
这场“祭奠”活动,让朱友康想到了很多很多,尤其是最近的男女一间屋子里混合乱舞。
他不希望山里的老师们就这样低级无趣地混下去,最起码不能再在他们这几个年轻人身上传下去,日后必须有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所替代。
他思考着用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来改变这种低级落后的生活状态。
话又说回来了,这位张师傅也真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怎么能混到这样的地步呢?
这位张师傅又是谁呢?
他就是朱友康在中丘中学上学时,教他们历史的经常倒卖小猪的猪贩子张宝福老师。
他怎么也从下边来到了山区呢?
自从朱友康与何海云在中丘水库大坝约会时,见过他一次之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那次遇见他,他刚刚辞去了代课老师职务,停止了倒卖小猪,转而进入到刚刚建成的蓬州县化肥厂做了一个电工,当时,电工比老师挣得多。
来到了石脑中学,朱友康才知道,他从化肥厂电工,又转到了中丘公社任话务员,他觉得公社话务员不仅挣得多,还比较体面,日后还可以混个前途来。
再后来,县里新创办了玻璃厂,他再次转到了县玻璃厂当了工人,他希望在那里可以转为正式职工。
结果,他看到一个个和他一起当民办、代课的老师们,都转了正,成了国家正式在编人员,再一次心动。
于是,又辞去了玻璃厂的工作,回到了教育上,等待日后转正。
找谁才能进入教育系统呢?
这时他想到了教育局局长张建,想到了蓬州中学校长韩玉冰,想到了石脑中学的校长梁高山。
到底找谁呢?这些人都是自己以前的老同事,老朋友。
他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最大的官——张建局长。张建局长认为,凭他的水平,不能去蓬州中学上课,更不能到其它他不熟悉的领导跟前上班。
最终也就选择了他的梁高山老伙计,来到了石脑中学。
这位脑袋瓜子非常灵活的张老师,这山看着那山高,脚步迈得非常快,跟时代跟的特别紧。结果,成了狗熊掰棒子的翻版。
为什么这样说呢?
当他刚辞去代课老师不久,和他一起参见工作的代课老师转正为国家正式教师。
当他刚辞去化肥厂电工不久,其他两名继续坚持工作的电工也签订了三级信合同。
当他辞去中丘公社话务员不久,那个留任的话务员变成了吃皇粮的国家正式在编人员。
当他刚辞去玻璃厂工人不久,和他一起进厂的其他四名工人终于签订了劳务合同,成为合同制工人。
为了再次成为正式教师,他听说日后还有这样的转正名额,他托门子爬窗户,才又回到了教育战线,成为教育战线上的一名新兵——原来的资历都不算数了。
无论当小猪贩子,当话务员,当电工,当工人,还是当代课老师,他总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跟不上。
每一次机会,都在他眼前悄悄的溜走了,而只要他在任何一个岗位上干下来,他都会获得成功。
他常常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老天不长眼,老天不给他机会。从来不去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次来到这里,梁校长暂时没有给他安排课程,一是梁校长对他知根知底儿,怕他耽搁学生成长,影响教学成绩;二是处于老伙计的照顾,让他做了后勤工作。
说是后勤工作,也只是让他打扫一下会议室的卫生,收发一下报纸,敲一敲上课的铁钟,仅此而已。
由于张宝福老师多年的转正心愿未能如愿,心里阴影很大,说话做事有些失常,越是这样,别人是不了解他心中苦闷的,所以,他渐渐地变成了老少皆欺的对象。
拿他开涮成了常态。
在单位常常处于无奈的被动状态。
为什么说是无奈的被动呢?大家跟他开玩笑,又不是真的要欺负他,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令他不能容忍的是,他不仅在单位处于被动状态,回到家里也成了“绊脚石”和“看门狗”。
他一共和妻子生养了五个闺女。
大闺女和三闺女都出嫁了,二闺女在家里招了女婿。四闺女和小女儿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年轻的时候,自己卖命地倒卖小猪,养家糊口,孩子又小,所以,他在家里地位还是占有主动权的。
随着年龄的增加,养家能力的减退,工作的变换,孩子一天天长大,特别是他的收入不能满足家庭支出的时候,他老婆有了外遇。
本来家里女孩子就多,再加上上丘村很穷,光棍汉很多,大家就像豺狼看到了山羊一样,都盯着他家的五个闺女。
所以,他家里经常人满为患。而每当这个时候,张宝福在家里就显得有些多余。
天长日久,他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上班在外的时候,家里更是热闹非凡。他只好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不上班的时候,或者去庄稼地里干活儿,或者去村东河里放牛。
如果回到家,夏天的时候,他就在门外的碾盘上纳凉休息,当然,也就睡在碾盘上了。
冬天的情况就复杂了,因为村里的光棍汉子们有钱没地方花,他们就三五个在一起商量着,轮流管饭喝酒,每次必须叫上在家的张宝福老汉。
灌酒的对象也是他,每次把他灌的大醉,不知道东南西北,晚上在光棍汉子家里轮流睡觉。这些光棍汉子们把大门一锁,又都趁着酒兴返回他的家里,和老少女人鬼混。
据说,他家的二闺女女婿就是他媳妇挑选的。因为他媳妇最清楚这个女婿的“能力”。
张宝福在内外受困的压力下,情绪越发不好,精神更加萎靡,时间久了,还得了肺心病。
因为既咳嗽咳痰,又下肢水肿,活动量过大,还常常引起心悸乏力,甚至出现血压升高。
尽管这样,本该早一点休息才是,可以他又常常失眠。
学校里买的十七寸黑白电视机是他最要好的伙伴,他常常把电视节目熬干了,看完了,才回宿舍睡觉。
有很多时候电视演完了,开着电视在那里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时候,张宝福老师是在会议室里过夜的,尤其是到了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