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当天下午坐上半拉眼车队的马车赶回南丘村老家。
他没有直接进家,而是在队里帮助半拉眼他们卸了马车,牵着骡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栓到马槽里,仔细看了看每一匹拉车的骡马,心里想,多亏你们了,你们千万别出问题,好好干,争取年底大家伙多分红。
其实他这样想,一方面是希望集体尽快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另一方面是对自己说的。
他今天回来的主要任务是借钱,家里离开钱日子是没法过的。他在想自己有了钱,遇事就不用了癫着脸低三下四到处求人了。
等卸完马车看完骡马,他又在牛棚里里外外转悠了一阵子,他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天没有到这里派工了。看着牛棚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似乎都有些陌生了。
打场剩下的豆秸堆满了粮库的房门,进门的门垛给车撞的裂了很大一条石缝。看到这些心里有些窝火。脸上立刻不高兴起来。
这时老刘从饲养棚猫着腰走出来问道:“朱队长,孩子们好些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这几天你不在,我心里都没了主心骨儿”
“好了,明天他们都回来,”老朱接着说:“这是谁卸的豆秸,怎么能挨着仓库屋门放啊!万一失火了,咱第二年连种地的种子都没了,这怎么行啊?”
“奥,这,这,这是前天文明他们拉来的,栾了大黑,就顺便在那里卸下来了”老刘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些豆秸都是好饲料,最近牲口都很忙,就拉来喂喂牲口”。
“天也不早了,就不叫文明他们收拾了,你用叉子先把里面挨墙靠根的豆秸都清理远一些,别等起了火出乱子啊”说着老朱也拿起一把叉子和老刘一起干起来。
“门口墙上怎么裂纹了?”老朱一边干活一边和老刘聊天。
“裂纹啊?那是四队老赵家干的”
“是吗?咋回事?”老朱接着问。
“那天不知道哪里的拖拉机从这里路过,老赵家的马车受到了惊吓,在这里蹭到墙上撞的,人家说了,等过这两天闲下来给咱们拆了重修”。
老朱没了下话,只管用叉子挑豆秸。
等这堆豆秸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叉子,走出牛棚,顺路往西,他要先去看看八十岁的老母亲和后院里的哥嫂。
还没有到家,就看家老母亲南房屋顶上不高的烟囱里已经冒起了炊烟,街门是开着的,他知道老母亲已经开始做饭了。进了门他就拐进南屋,只见老人坐在大锅灶前面,一把一把地往灶洞里添柴火,灶洞冒出火红的虚火苗来。
老人只管烧火,没有注意到书堂的到来。
老朱先掀开放在门后面的水缸看了看,满满的一缸水。
“娘,做饭了?”他娘尽管八十岁了,耳朵不聋,听到叫声,就停下手中的活要站起来,老朱赶紧去扶。
“咱三斤好了没有?我每天都去村东场里等你们”她接着说:“都回来了?”
“没有,明天就那回来了”老朱大声说,看着灶火里柴火不足了,就去灶火边往里面添柴火。
从老娘屋里出来,过了后院过道,来到哥嫂家。
见院子里放一两自行车,他猜测是医生在,就绕过去进了北屋。
不错,龙家沟村的龙医生正在那里听诊。只有大侄子友福在家陪医生看病,他看到医生正忙没有说话。大侄子看到叔叔进来了,就搬出凳子让座。
“坐吧”大侄子说完,又去看医生听诊。
等听完诊,输了液体,腾出空闲,他轻轻地摆了摆手,意识大家到院里说话。
“我嫂子咋样了?”老朱低声问医生。
“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老龙也小声指着大侄子说“友福啊,你得有心理准备,回来告诉你爹”友福眼里进出了泪水。
“龙医生你一定要尽力啊!我嫂子可是一个好人”老朱显得有些沉痛。
“友康他们回来了没有?”大侄子友福问:“我娘不好,也顾不上去照顾他们”。
“都说好了,明天办理出院”
“这就好”大侄子迎合着说。
老朱看着病重的嫂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告别他们出了门。
沿街往西到了西台,刚上了大坡,正好看见冯会计冯社良在门口和一个女人说话。他顺便招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在村里,这样的人,即便你有一万个不高兴,即便人家再坏,再不是东西,面子上谁也不敢得罪。
过了冯会计家门往西二三百米右拐就是姐姐家。进了巷子就看姐夫家门前的碾盘,和紧挨着碾盘的庞大的石头牛槽,姐夫老梁正在猫着腰给牛添草。他走到姐夫身后,打了个招呼,姐夫就把他迎进家。
“淑景啊,书堂来了,多做点饭”一进院子,姐夫就把饭安排上了。书堂知道自己也必须在这里吃饭,就没有吱声。实际上是默认。
一听是爹回来了,几天不见面的友梅和友莲赶紧跑出来叫爹。老朱在院子里蹲下来,双手抱住俩闺女问道:“淘姑姑了没有啊?”“没有”俩孩子响亮的回答。
看到两个姑娘这么活波可爱,听到孩子们响亮的叫着爹,老朱心里一下子酸起来,眼圈有些湿润。自己配当爹吗?对得住孩子们吗?心里酸过之后是钻心的难受,几天不见孩子,见了面竟然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难过之后,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办,就放下自责,打起精神来,坚定地说:“孩子,明天你哥你姐就出院了,回来一定给你们买好吃的!”
老朱在姐夫家吃了饭,饭后说明情况,姐姐和姐夫开始给他凑钱。
两口子东拼西凑,凑了八十六块钱,其中还有供奉财神的五块钱硬币,还差四十块钱凑不够。弟弟从来没有给姐姐姐夫张过嘴,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弟弟合不上嘴啊!
不过,这也灯瞎火的到哪里去借四十块钱呢?
姐姐忽然想起了大儿子,大儿子上班,尽管每月给家里交钱,看是不是他住的房间里还有零钱。于是赶紧打开儿子房门,点亮一盏煤油灯,就拉开抽底,在桌斗里乱翻一气,翻来翻去结果一分钱也没有翻到。里面尽是些闲书和纸烟盒什一类的东西。
姐姐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脑袋使劲儿往藏钱的地方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她发现儿子的衬衣和外套在墙上挂着,也许衣兜里会有。
她伸手摘下衣服,一个兜子接着一个兜子的翻,把兜底都翻出来了,终于翻出来五十块钱,都是一些十块和二十块新票子。
这可能是儿子刚领的工资,还没有来及上交吧。她又激动又高兴,终于可以满足弟弟了。
“这是一百三十六块钱,你都拿着吧,用得上”姐夫说着亲手递给了书堂。
“不,不,给我九十块钱就够了,我家里还有四十多块钱”老朱说着就从一堆钱中抽出九十块钱,把剩下的扔给姐夫。
两个人撕打一阵子后,姐夫还是让书堂都拿去了。
姐夫老梁说:“一定要拿上,这一百二十六是欠下医院的,你还要归还赵经理和半拉眼他们入院时凑的钱”。
书堂听得也在理,干脆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