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佋说完一大通话以后,早已是口干舌燥。
韦贵妃撇了一旁侍立的宫女秀宁一眼,秀宁盈盈上前几步,将桌上的一碗凉茶递给了六皇子梁佋。
梁佋接过以后,被没有急着啜饮,而是站起身子道谢道:“梁佋多谢贵妃娘娘赐茶。”
韦贵妃轻轻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多礼,赶紧喝茶吧。”
梁佋颇为拘谨地笑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喝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喝完以后,梁佋用衣袖抹了抹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顺势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梁佋的屁股尚未坐稳,就听到韦贵妃说了一句极其诛心的话语:“小六啊,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怎么单单未曾提起你自己呀?难道你也有着入主东宫的想法?”
梁佋的屁股下有如放了一个火盆,立时跳了起来,急忙否认道:“梁佋不敢,我只是觉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难以启齿而已。前有贤良聪慧的四哥,后有文武兼备的九弟,梁佋实在是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不敢?”韦贵妃反问了一下,语气很是清冷地说道:“是不敢,还是不想啊?”
梁佋斩钉截铁地说道:“既不敢,也不想。”
“哦?为什么?”韦贵妃饶有兴致地问道,好似对梁佋的回答充满了兴趣。
梁佋轻轻一笑,恢复了身为皇子该有的气定神闲,缓缓说道:“治理国家乃是大事,非儿戏也,我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若是把我关在宫墙之内,我自己都会不喜欢的,更何况别的。
另外,若是坐上了龙椅,怕是就成了这天底下最辛劳勤奋的人儿,我自幼好逸恶劳,最受不得操心与辛苦,自然不愿去争这储君之位。”
韦贵妃嫣然一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谁最终能够入主东宫?”
梁佋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自然是九弟了。九弟天资聪颖,文武俱佳,又有上护军及韦氏一族的翘楚辅助,一定可以坐稳东宫之位的。”
韦贵妃喜笑颜开,面容如盛开的牡丹一般,雍容华贵美丽大方。
过了好一会儿,韦贵妃收敛笑容,轻生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说笑,就算偲儿再优秀,也不会成为储君的,毕竟自古便有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的规矩,你这做哥哥的只需跟他好好亲近便是,这些闲话就不要多说了。”
梁佋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梁佋一定多跟九弟亲近。”
韦贵妃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满脸笑意问道:“那你之后有何打算?是去地方就藩,还是留在京城享清福,亦或者做一些别的事情,为朝廷建功立业?”
梁佋想了几息,很是圆滑地说道:“全凭父皇的安排,若是安排我去就藩,那我就去;若是安排我留在京城,那我也无话可说。”
韦贵妃的眼神微不可寻地冷了一下,声音微微抬高,问道:“不准备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吗?”
梁佋颇为苦恼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太知道自己的性子了,实在是不堪大用,所以也没有奢望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篇幅,也不希望后人看到如此惫懒的我。”
韦贵妃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声音有些生硬地问道:“可有想过留在京城辅佐偲儿?”
梁佋的神情很是凝重,语气认真地说道:“若是父皇令我留在京城,我一定做九弟的马前卒,帮他扫清障碍;若是父皇令我出京就藩,那只能时刻保持联络,做九弟在京外的援手了。”
六皇子的这番回答虽是有些模棱两可,但也让韦贵妃放松了心神,减少了那么一丝杀气。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是时候结束了,只是这段名为叙话、实则试探的交流,该由谁或者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呢?
韦贵妃恢复了之前的可亲温柔,对着梁佋温声说道:“你母妃的事情我听说了,心底着实有些难过,也没少埋怨你父皇太过狠心,只是你身为人子,莫要太记恨他,早些放下伤痛,不要沉溺在愤恨之中。”
梁佋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颤抖着声音说道:“多谢贵妃娘娘的爱护,梁佋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韦贵妃伸手抚摸了一下六皇子的头发,很是心疼地说道:“我与你母妃关系匪浅,没人的时候,你喊我韦姨就好,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派人通知我,若是能够帮你的,我一定帮忙。”
梁佋迟疑了一下,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韦姨”,喊完以后,不住地哽咽,似乎真的被这股温情感动。
韦贵妃又是安抚了一阵,六皇子的情绪慢慢稳定,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梁佋便在宫女秀宁的带领下出了大殿。
等梁佋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时候,韦贵妃的眼神如刀子般锐利,嘴里喃喃道:“看来得花费些手段才能降服这个小六啊,没关系,本宫有的是时间和手段。”
韦贵妃左手微微一挥,一个诡秘的影子出现在殿内,对着韦贵妃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
韦贵妃语气冰冷地吩咐道:“盯着梁佋,我要知晓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出了差错,你还有你背后的宗门都难逃干系。”
影子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随后身形飘忽,消失在大殿内。
等宫女秀宁回到殿内,韦贵妃已是如平常那般懒洋洋地斜倚在秀床上,语气慵懒地问道:“秀宁,你觉得小六说的话有几成可以相信?”
娴静如水的秀气宫女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奴婢觉得有七成是真的。”
“哦?哪三成是假的?”
“并无觊觎储君之心。”
韦贵妃轻轻一笑,说道:“身为皇子,有哪个没有雄心壮志?就看他们能不能看清情形了,若是知晓分寸,懂得避让,他日我儿荣登大宝,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富贵,若是胆敢做那拦路石,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话未说完,韦贵妃已是杀气森森,整座大殿都冷了几分,仿若冬日已经提前了。
话说六皇子梁佋离开梧桐宫的范围,只觉得周身湿黏,在一处石道上被秋风一吹,浑身上下顿生凉意,不自由地打了个寒颤。
藏在角落里的影子将这一切看在眼底,黑纱下的嘴角微微翘起,露了个讥讽的笑容。
......
千里之外的嘉兴。
或许是昨夜的训练太过激烈,日行三杆之时,孟然犹自酣睡。
丫鬟绿屏很是担心孟然的身体,来来回回问了耿护院及李浩然好几次,圆圆的脸蛋上溢满了关切。
对比,耿护院只是轻生安抚她,劝她不用担心。
至于老不修的李浩然,自然是说了一些怪话,惹得丫鬟脸颊生晕,眸含春水。
到了巳时左右,孟然才从睡梦中醒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在绿屏的帮助下,孟然穿戴好衣服,洗漱了一番,方才姗姗出了屋门。
前院厅堂里,孟然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丫鬟送来的清粥,很是没有胃口的样子。
绿屏看着孟然的模样,很是心疼地问道:“少爷,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过了数息工夫,孟然才恍然回神,温声问道:“绿屏,你刚才说了什么?”
丫鬟脸上的心疼意味更深,眼底悄悄变得湿润起来,轻声说道:“少爷,您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安济坊找个大夫来瞧瞧?”
孟然笑着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绿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孟然强行打起精神,对着丫鬟爽朗一笑,故作轻松道:“真的没事,就是太累了,吃完饭去晒晒太阳,或许会好一点。”
绿屏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脸上的担忧并未消退。
饭后,孟然带着绿屏一起去了后院。
此时的孟府后院很是热闹,养伤的、闲聊的、传授武学刀法的,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模样。
看到孟然出现,李浩然嘿嘿一笑,调侃道:“孟小子,我以为你午时之前不会醒呢,没想到起的这么早。”
孟然羞赧道:“让前辈见笑了,我只觉得周身疲惫,很是不舒服。”
耿护院不等李浩然继续说话,插话道:“第一次药浴之后的正常反应,不要担心。你今天可以休息了,明天再继续。”
孟然应了一声,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那好,我等会儿再去睡一觉。”
耿护院微微摇头,沉声道:“不可卧床过久,最好是出去走走,等药效过了以后再休息。”
孟然挠了挠鬓角,喃喃道:“还不能睡觉,那做什么好呢?”
想了一会儿依然无果的孟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看向丫鬟,柔声问道:“绿屏,你对嘉兴城比较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丫鬟歪头想了一下,轻声应道:“我们去游湖吧,到时候顺便去湖中小岛上转一转,既能发挥药浴的效果,也能缓解您的心情,一举两得。”
孟然想也没想便答应道:“好主意,那我们晚会儿就去游湖,你先清点一下游湖的人数,之后让老韩安排一下船只,再让厨房准备一点吃食。”
“好的,少爷。”
绿屏应了一声,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