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鼾声渐起,万家灯火慢慢消散在一片漆黑之中。
看护门院的家犬也入了梦乡,只有零星的夜虫在禅唱。
孟然的房间里,依然亮着一只小小的蜡烛,宛若世间的最后一缕光芒。
低低的鼾声在屋子里响彻,有女子哀婉的叹息。
她痴痴地看着床上那道身影,既有爱慕,又有怨气。
烛影渐残,不住地闪烁,那女子的身影开始恍惚,在床帷上飘呀摇呀,好似随时都要飞走一般。
‘噗嗤’一声,烛光涣散,只留一点残余的烟雾盘旋而散,屋子彻底陷入了黑暗,女子的身影也被黑暗吞噬。
黑暗中,只有呼吸的声音,一道清远悠长,一道屏气敛声。
有轻微的吟颂声在床前响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想,也许只有少爷配得上这四句话了。”
“少爷,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的迷人吗?你遗世独立,从不与那些俗人一致,谈吐雅致却不文弱,孔武有力却不粗豪,端正而不呆板,有趣而不出格,风趣而不低俗,待人温柔细心从不乱发脾气,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大概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放在你的身上都不过分吧。
在我被带到府里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和他们说的那些不幸的丫鬟一样,惨遭欺凌,最后再被转手卖掉,压榨最后的一分价值。你给了我生活下去的希望,你是我的白月光,是你照亮了我的生活。
可是如今你却要走了,我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诉衷肠,满腹情意无人知。
或许一夜过去,世间就会有了新的变化,或许你的心上人就会离开,或许他就会喜欢上你。有时候,我们差的不是那一丝微不可寻的缘分,而是大胆示爱的勇气。
如果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你说了,即便是不成功,那么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也会想起那个柔柔弱弱、满脸通红却又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姑娘。
残星隐退,红日东升。
当黑暗消失,晨光挥洒的时候,小莲已经在床头坐了一夜,说了一夜的情话。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过去的那个夜晚里,她说了多少动人的情话。
渐渐地,外面开始传来走动的声音,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低低的轻咳声。
小莲从床前慢慢地站了起来,将凳子复归原位,然后悄悄地溜进自己的床铺,静静地等待那声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的呼唤将她从美好的幻想之中拉了出来。
“小莲姐...”
“来了。”
小莲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进了孟然的里间,如往常一般问道:“少爷,起床吗?”
“恩。”
穿衣洗漱,一切如旧。
孟然在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忽然问了一句,“小莲姐,你的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小莲扯了扯嘴角,“昨晚梦到了父亲,所以......”
孟然安慰道:“小莲姐,不要难过,你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只是微微点头,并不接话。内心里却在不住地责怪自己,为了撒谎,竟然将许久不曾想起的父亲说出来当作借口,真的是莫大的不孝。
她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小莲姐,去后院吧,我去请安。”
“好。”
少年满怀欣喜,眉眼间神采飞扬;少女满腹心事,眼眶里饱含不舍。
到了孟夫人的卧室,孟然先是行礼问安,随后坐下与母亲闲话。
他鼓足勇气,道:“母亲,孩儿想好了,打算先在家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就出发前往无量山。如果侥幸通过考验,我就留在道宗学艺,那么未来的几年里,可能就见不到您了;如果没能拜入仙门,孩儿返程回乡,余生里只是陪伴家人,再不出门闯荡。”
孟夫人摸了摸孟然的头,“既然昨天已经答应你了,我自然不会反对。只是你有没有想好,具体什么时间出发?”
孟然先是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随即说道:“现在是六月中旬,我打算七月初出门。”
“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只是张府那边,你作何解释?你如何向你张世伯请辞?”
“孩儿还没想好。”
“既然如此,过上两日我带你去张府拜访一番,看看你张世伯的意见吧。”
孟然自无不可。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孟然既是期待又是紧张。期待张敬宗同意,却又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未婚妻子。
第三日,辰时过半,孟夫人吩咐下人带着礼物,自己则是带着儿子一起去了张府。
张府的客厅里,众人一番寒暄。
孟夫人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张大哥,然儿想出门游历一番,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几年过去,张敬宗只是越发的消瘦,精神头儿却依旧很足。他看了孟然一眼,“是否有些年龄过小?”
“我打算让我府上的耿师傅跟他一起去。”
“耿师傅?刀法很好的那位护院师傅?”
孟夫人微笑点头,“耿师傅的江湖经验很足,武功也很好,为人忠厚老实,我打算让他带着然儿去长长见识。”
张敬宗抚须微笑,“这是好事。耿护院的本事是有的,他的为人我也听说过,去外面闯闯也不错。”
孟夫人笑了笑,“既然张大哥也觉得没问题,那我就放他出门了,省得他整日待在府中无事,只知道惹我生气。”
张敬宗哈哈一笑,转身看着孟然,语重心长道:“然儿,只要是出了临安,一切都和家里不一样了,遇事皆须忍耐,勿要耍小孩子脾气,有问题的话,多请教耿护院,他既是你的护院,又是你的导师,既能保护你的安全,又能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世道。出门在外,记得与人和善,万万不可斤斤计较。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很多时候,你只需冷眼旁观就是,勿要冲动,勿要以自己的准则去看待事物。遇到事情,只需冷静,多听耿师傅的意见。
家里的一切有你母亲照看,我也会帮衬一二,你无须担心。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早去早回。
另外,你和雪儿的感情一向很好,你多与她说说话,好好告别一番,勿要让她伤心难过。”
孟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嘴里说道:“然儿一定不忘世伯的嘱托,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世伯照顾了。”
说完,深深地行了一礼。
张敬宗受礼后,拍了拍孟然的肩膀,以示宽慰。
坐在一旁的张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眉眼间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大人们说完正事,也就示意小儿女自去告别。
后花园里,孟然与张妙雪并肩而立,彼此享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张妙雪开口问道:“孟哥哥,你为什么会想着出门游历呢?”
“雪儿,一切都是我家先生的意思。具体的缘由,等我回来以后再跟你说,好吗?”
张妙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会等你回来的,不管多久。”
她的脸颊在说出这番话后,迅速布满红晕,美丽动人。
孟然看得有些痴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凑了过去。
她没有躲闪,只是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两唇轻碰,旋即迅速分开。
张妙雪的脖颈都变得粉红,她低声说了一句,“记得早日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说罢,一脸娇羞地跑远了。
孟然在身后大声喊道:“雪儿,等我回来以后,我就娶你为妻。等着我啊!”
满园春色关不住,郎情妾意两小只。
等孟然回到张府客厅的时候,孟夫人已经和张氏夫妇叙完了闲话,在那里喝茶等待。
看到儿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孟夫人开口问道:“然儿,你跟小雪说完了?”
孟然点点头,“雪儿回自己的闺房了。”
随后,孟夫人就要告辞离去,孟然与张氏夫妇见礼完毕,就随着母亲一起起身出门。
母子二人尚未走出客厅,张夫人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然儿哪天出门啊?”
孟夫人转身,笑着回道:“七月初三。那天元亨利贞,万事皆宜,适宜出远门。”
张夫人微微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张敬宗将二人送至大门口,临别之际,再三嘱咐道:“然儿,江湖险恶,人心更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安全地回来,雪儿还在等着你。”
孟然点头,“世伯,您回去吧。我会早日回来的。”
等孟夫人及孟然登上马车的时候,张敬宗还站在大门口外看着他们,孟然的眼眶微微湿润,虽然眼前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待他如亲子,浓浓的关爱将他紧紧包裹,眼泪不住地顺颊而下。
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充斥着离别的气息。
今日一别,或许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回来,只是那时候,故人是否如旧,就不得而知了。
那满城的风景,想来会和今日一样。
人的一生中,总是要做出很多的选择,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选择之后会发生什么。
亦如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遇到什么样的人亦或者什么样的事,是给你带来快乐,或给你带来灾难。
人生无常,白云苍狗。
但请你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你喜欢的人会出现,你等待的机会会降临,最终,生活会向你低下高昂的头颅,对你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