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头,孟府众人用罢晚饭,自是一番收拾忙碌。
孟浩只是坐在那里品茶。
孟夫人忙碌完毕,走到孟浩身边坐下,低声问道:“老爷,你与那方兴有旧?”
孟浩很是诧异,“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不该问吗?自从你回家之后,他可是衙门里头一个上门拜访的,况且还是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样。”孟夫人反问。
“唔...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又何必再提呢?”孟浩叹了口气。
“那就是说你俩以前就认识了?”孟夫人穷追不舍,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好多年前我们就认识。”孟浩点点头。
“那有一件事就很奇怪...”孟夫人脸色古怪地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探视你吗?他竟然问我要银子,说是不给够五两银子,就不让进去。”
“你说这件事啊,这事情我知道。”孟浩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他把银子花了,买了好些酒菜与我对饮。”
“家里的饭菜不好吃吗?竟然喊别人去买?”孟夫人有些吃味地问道。
“哪里...你带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小方却不爱吃,所以就只能在外面买了些。总不能在我吃的时候让他干陪着啊。”孟浩解释道。
“那最后还不是给他吃了?”孟夫人揪着不放。
“好啦,我的好夫人,要是没有小方陪着我,那三个月我肯定会疯的。”孟浩拉了拉孟夫人的手,亲切说道。
“老夫老妻的,不害臊啊,这还有人呢。”孟夫人的脸红了几分。
孟浩笑了笑,也就恢复正形,好好地坐在那儿。
孟夫人倒是继续追问,“老爷,你还没说那五两银子的事情呢,休想蒙混过关。”
孟浩轻轻咳了一下,“非是小方贪图银子,而是他要告诉别人,他对孟府一视同仁,绝不会徇私枉法。他要告诉别人,他有自己的私心,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我了,而不会被别人怀疑、监视。”
孟夫人若有所思,“那狱卒中有他们安插的人手?”
“那是自然,牢狱那么重要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手。”
“只是因为牢狱重要吗?”孟夫人似笑非笑。
“咳咳,那里的油水也很足。”孟浩也就不再掩饰。
“哦,那你就继续说方兴的事情吧。”孟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你真的非要知道吗?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孟浩想要推脱,却又不想惹自己夫人不快。
“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遮遮掩掩。”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孟浩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开始娓娓道来。“方兴,临安人士。不过他家并不是城里的,他的老家南亭村是临安城附近靠近千岛湖的一处山村。我遇到他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咱们还没有认识呢。”
孟夫人满脸八卦,“老爷,不会是他家有妹子跟你是相好吧?”
孟浩瞪了孟夫人一眼,“妇道人家,张嘴就是什么什么‘相好’,口无遮拦......”
孟夫人被说的呐呐,只是不开口。
孟浩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想着,这女人啊,就是八卦,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孟浩正在怔怔发呆,却被孟夫人拉了拉衣袖,催促道:“老爷,你不会是想抵赖吧?你可是答应我要说的啊。”
被孟夫人这么一催,孟浩心底的回忆与情绪愈加翻腾,直往外冒。
孟浩清清嗓子,继续开口,“那时候小方正好与咱家签了契约,在乡下农庄上做帮工。那阵子我读书读得有些烦,也就跑去那里偷闲度日。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小方。那时的小方为人木讷,不爱说话,但是长了一个好个子,一身的力气,虽是年轻,但干起活来有模有样。
后来的一个午后,我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地抹脸,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的眼眶通红,脸颊一片湿润。我就问他怎么了,他说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老家人前来报信,说他父亲前一天过世了。他跟我说他想请假回去一趟,但是那段时间田里又很忙,也就不敢请假。
当时我就问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呢?况且,田里的活计多得是,靠他一个人也是做不完的。’
他有些委屈地说,‘这年头找个好东家不容易,怎么能轻易地不守契约。’
我当时狠狠地说了他一顿,随后便找了农庄的负责人,给他请了假。
当时我有些担心他,再加上读书读得实在是有些烦闷,也就打算跟着他回家一趟。他起初死活不愿意,说怎么能让我这个少爷陪他回去奔丧呢。
我说,‘你平日里照顾我那么久,还陪我说话、陪我斗蛐蛐儿、陪我捉鸟儿、陪我胡闹,现在家里有事儿了,自然是陪你去一趟。’
小方当时就哭了起来,我现在仍然记得,他当时微微沉默,揩着眼泪,揩也揩不完的感觉,很是感动地说,‘少爷...少爷不能去的......少爷还要读书呢......’
他只是一直说我要读书,不能浪费时间。
我就告诉他,‘不要想这些,你就安安心心地回去,只当我是去散心了,等你料理完事情,我再陪你一起回来。’
我软磨硬泡,他终是同意了。
后来我找管事,管事终于同意,说道‘这样也好,那便要辛苦少爷跑一趟了,且带上护院随行,如果路上有什么情况还能护你们周全。只是,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就这样,我带了两个仆人跟他一起去了。路上他一直说着感激的话。
按理说奔丧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实际上,各种俗气的问题少不了。既然我这个少爷陪着小方回去,自然是要带着大量的礼物。毕竟要拜访这家那家的,要合了各种礼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方那次回去也有一部分算得上是衣锦还乡的意思,虽然说起来与葬礼有些格格不入。但譬如说老人家过世了,在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里做事,且大户人家的少爷跟着过去拜拜,对他们家也是一种脸面。人家说起死者,也会说他养了个好儿子,说他过身之后如何如何风光大葬,即便是死者若仍然在世,追求的大概也是这类东西。
人情世故,活一辈子,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
收拾完东西,我们在农庄歇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记得当时赶车的车夫是叫李伯,如今人已经不在了。随行的护院姓袁,三十七八岁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沉稳可靠,手里拿的是一口朴刀。
我记得小方为着父亲过世有些悲伤,但他身为男子,情绪并没有那么的明显。我俩就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我问了他家中情况,亲戚会有些什么人,四邻大概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长辈之类的。
小方就简单说了说,让我不用太过操心,自然会有族里的兄弟帮忙操办。
我当时也就没再追问,只是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慢慢地离了官道,路上的人迹渐渐少了起来,道路颠簸不定,中午的时候在路边停一会儿,主要是让马儿休息。取了随行带着的一些点心食物与众人吃了些。
上午的时候小方还和我聊了些话,等到再次启程以后,小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掀起车帘往外面看,青山绿水,远远的有小村庄,不多的田地,总体显得很是荒凉。
山路难行,颠来倒去得,我就渐渐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南亭村了,那时候已经是未时了,算了算,当时大概走了四五个时辰的路程。
到了村庄后,就被诸多村民围住,开始了应酬和问候。
我们到的时候,小方父亲的葬礼已经进行了两天。因为是夏天,下葬的事情不能耽搁,也就在小方回去之前开始了操办。
我记得一进村子,便能看见村中大堂屋那边搭起的棚子,而小方的几名亲戚与他的哥哥嫂嫂,都已经迎过来了。
之前就听小方大略介绍过他的家人,父亲母亲,如今父亲过世,哥哥娶了村里最贤惠的女人当老婆,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小时候有个弟弟夭折了等等等等。
小方虽然在孟家打短工,但他的家境还不错,在村子尚算殷实,葬礼也称得上风光。吹打说唱,什么都不缺,过来的人也多,在南亭村这个小地方,也称得上是体面了。
村民对于我这个城里大少爷也有诸多好奇,问东问西的。小方给我介绍那些人,我也就挨个儿打了招呼。我也就跟他们说了些客套话,谢谢他们对小方一家的照顾,等等。他们说小方遇到了好主家,竟然有大少爷陪着他回家办丧事,这个人情实在是太足了。
小方虽是木讷,却也见过很多世面,和各乡邻的寒暄做得很好。
此后,小方带我去见了他母亲还有妹妹。
丧礼进行,随后晚宴,基本也是不算频繁的招呼和应酬,晚上的时候小方则是披麻戴孝与他哥哥一起跪在灵堂里。
我则是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休息。戌时过后,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方的妹妹端了脸盆和手帕过来了。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浅色小衣,头发也有些湿,带着微微的发香......”
说到这里。孟浩停住了也就不再叙说,孟夫人只是玩味地看这自家丈夫,戏谑地问道:“所以你就成了方兴的便宜妹夫?”
“那倒没有。”孟浩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转身走出饭厅,只是他的身影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