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壮第一次觉得自家老娘不可理喻。他强忍着一口气把章红的检查结果告诉给她。
“妈，医生说可能致畸你懂不懂？换您自己个您是什么想法？先前章红做完手术，医生说身体没有问题，怀孕只是时间问题。是您主动提出来要她喝中药的！”
“我还有错了我？”
李壮妈话音慢慢低了下去，坐在沙发上抽噎起来：“以后，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不管了行不行？”
看老人这样李壮有些于心不忍。
“妈，我知道你是好意，章红也知道。所以我们这不是什么也没说嘛！是你非要搞事情。”
李壮妈没什么文化，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新婚小夫妻两个的房间动不动就不敲门直接进去，为这婆媳两个磨合了好几回。在李壮妈眼里，儿子光溜溜都见过的，怎么房间门还总关着干什么。
后面李壮大发飙一回，李壮妈才收敛了些个。房间还是进的，不过是偷着进，反正小两口每天要上班咯。
章红也没真回娘家。
她家虽然是北市的，但是在郊区。北市大不说，还容易堵车，回家得颠一个半小时。她才怀上，还不知道肚子里是什么情况呢。
就这么在小区里晃悠，走着走着就到了李子元家楼下。
李子元正送李妈的朋友们下楼，晚上请帮忙的叔叔阿姨吃饭来着。
“嫂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元元。”
章红没忍住，直接掉起了眼泪。李子元扶她在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卫生纸递过去。
“嫂子你别哭啊。”
好一会儿，章红止住眼泪，把事情都跟李子元脱口而出。
李子元一点也不想沾惹上大伯母，借口给她买瓶水偷偷给李壮发了消息。
“嫂子，我明白，你肯定是担心孩子有什么问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先想办法解决。我知道一个医药检测机构，还有同学在里面工作。你们先把药寄过去，看看有没有致畸的药物成分。另外，一般药物代谢在两周内就完成了，你啊还是要定期再去验血检查。”
“有同学？那好那好，我给你哥打电话。”
“嫂子你别慌。做医生的，都习惯性把最坏的结果告诉给病人，因为是有概率性可能发生的。就算概率很小很小。现在医学研究很先进的，等你怀到四个月的时候可以做DNA检测，五个月还能做大排畸。这些啊，你都可以先去了解了解。”
李子元正安慰章红，李壮来了，一把把章红搂进怀里。
“哥，我嫂子这样，你还是让她和大伯妈暂时分开一下下吧。”章红自己不好说，李子元想想没忍住。
“新房子还没装修，住不得人。我先在外面租个房子吧。”
章红扯了扯李壮的衣服：“咱们俩的工资加起来还完房贷才剩那么点，交完房租吃饭都困难。我没事，去我闺蜜家住几天再回来就好了。”
“我妈……哎……元元，谢谢你了。我先送你嫂子出去。”
李子元上楼的时候李妈还问她怎么送个人送这么久。李子元笑笑没说话。
她老娘和大伯妈不对盘这么多年，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讽刺呢。
李爸坐在沙发上泡脚，戴着老花镜调电视台。
李子元进屋里拿出一包针：“爸，让给你腿针灸一下。”
李爸看着那么长的针，把脚一缩：“你一个学西医内科的什么时候还会中医的活了？别是把你爸当小白鼠吧？”
“那爸您愿不愿意做小白鼠呢？”
“为了我闺女，肯定愿意。就是你爸这腿本来就不好使，别给搞残了啊。”
“可能有点胀，您忍忍。”
一遍针扎下来，李子元和李爸都是一头汗。
“哟呵，我姑娘真能干啊。是好了不少啊。”
李妈从手机里抬起头：“扎一回就好了，那是神医！你就是心理作用，你女儿给你扎针，心里受用。”
“去去，是真的。我走两步。”
李子元有些疲倦，说了声就洗漱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机，不停的传来提示音。学校同学、医院同僚这两天的慰问就没停过。
尽量每一条都回复了一下，五分钟手机再一次爆发信息潮，扰的李子元打坐都继续不了。
把自己平摊在床上，李子元闭了闭眼睛。不做任务了，她好似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叮铃铃……”
电话响起，李子元看了看来电显示皱了皱眉，想想还是接了。北市的私人电话，应该不是推销的吧。
“喂您好。”
“元元姐，你好。我是佟乐。”
“嗯？”
“我找佳佳要的您的电话。”
“哦。你好啊。”
“是这样的，昨天我找你要的茶叶是送给我外公的。老爷子特别喜欢，想请您吃个饭。”
“太客气了。”
“您等会，我换我外公说。”
“李医生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声音，李子元坐直身体回答道：“是的。我叫李子元。老爷子您好。”
“茶叶可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佟乐不知道其中的贵重，实在是占了大便宜了。我也只是想表达表达谢意。”
长辈亲自说了，李子元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何况，背后还有些隐情。
“好的，那我先谢谢您了。”
电话挂掉，很快佟乐加了李子元的微信号，发来了时间地址。
“明天晚上五点半，北市西城三路的金马门，定位人佟先生。”
李子元特意上网查了一下金马门的消费水平，有些咂舌。
青桔是李奶奶老家的远亲，家里人都死绝了，年少的时候过来投奔。听说找上门的时候饿的只剩皮包骨，养好身体后，李奶奶给介绍到一些人家做保姆，好歹能养活自己。青桔勤快善良，李家人都把她当一家人看待。后面年岁大了，一直也没说上亲。
李妈私下讲，说是青桔过怕了苦日子，不愿意嫁给穷货。可日子好的人家，也看不上青桔。
青桔一开始只是佟家的保姆。佟乐母亲生病的那段时日，都是青桔伺候。不知道佟乐母亲是怎么想的，死之前留话了，要是佟乐父亲要再娶，只能娶青桔。
佟乐那会已经记事了，对青桔的感官可想而知。
李子元以前想不明白佟乐母亲的那一手操作，经历了几世慢慢意会过来了。其实，这是佟乐母亲摆了一道。
佟乐父亲还年轻，走的是从政的道路，不可能不娶的。独身从政的，容易惹风波。
若是娶个优秀的有心眼的，回头把孩子养歪了，或是养的父子有隔阂怎么好？
青桔不一样。她没有背景，孤家寡人不说连文化都没有。就算照顾佟乐，也不过是管好吃饭穿衣。
只管这两样才是对的。
教育有佟乐的父亲和外家把着，出不了大错。
青桔要想过好日子，只有巴着佟家的份。但是哪天她有了孩子呢，她得为孩子考虑。她自己没有娘家，佟乐有外家，还是很硬的外家。
等佳佳长大了，家里男人该退了，佟乐那会肯定已经出息了，佳佳有点什么事，是不是得借点光？
因此，青桔真的在佟乐面前只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
出去还是得和爹妈交代一声，李子元把许久没穿过的呢子大衣挂在客厅熨烫，跟李爸李妈说要出去吃饭的事。
“跟谁啊？男的女的？”
“妈~”
“切，问还不许问问。”
“是佟乐的外公，说是谢谢我的茶叶，叫我吃个饭。”
“我听青桔提过，说是佟乐的外家来头不小啊，外公是将军还是元帅呢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长辈，开口了我就得去不是。”
“也是。”
“妈，我在网上查了，那家饭店有个点心特别出名，你们晚上少吃点，一会我给你带回来宵夜。”
“费那个钱。”
李子元的皮肤很好，不用上粉，为了让气色好看一点还是擦了一点口红。提早五分钟到，既显得尊重又不会太刻意。
领位的把她领到包房，佟乐和外公已经到了。
“陆爷爷您好。”
“哎呀，你好你好，请坐。”
佟乐拿着菜单递过来：“元元姐，你想吃什么吗？我帮你点。”
“我不爱吃太甜的，你看着点一点吧，咱们几个也吃不了多少吧。”
陆老爷子摆摆手：“喜欢的都点上，一样吃上一点，吃不完打包回去给那几个猴子吃。”
见李子元有些惊讶，佟乐笑道：“我外公说的是他的兵，不是真的猴子。”
点好菜，李子元开始正式和老爷子寒暄。
“陆爷爷身体瞧着真康健。”
“不行了不行了，翻年都七十五咯。”
“看着可真不像。您瞅瞅您的背比佟乐的背挺的都直。”
“我就说这小子要丢部队里面历练历练，天天太散漫了。”
每每场面有些冷的时候李子元总能找到话题。
“没想到还能吃到马齿苋做的点心呢。陆爷爷您多吃点。”
陆老爷子笑了笑：“还真是啊，野草也上了大饭店的桌子了。”
佟乐翻了翻手边的菜单：“哇，这一点要一百多块呢。”
“以前马齿苋是穷人吃的，田间地头，挖回去做菜。切点辣椒，拍两片蒜凉拌着能下饭。”
“外公，您以前吃过吗？”
“吃过，什么没吃过。就差吃观音土了。”
吃的差不多，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名男子。李子元有点恍惚，这人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佟乐一下子从座位上蹦起来扑过去：“小舅！”
“臭小子，下去。爸。”来人朝李子元点点头。
李子元起身致意。只听见陆老爷子说：“陆川，来，见见李医生。”
怎么莫名变相亲局的感觉。
“本来不是明天的飞机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陆川坐下来灌了一口茶：“那边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早点回来，刚好听小马说你们在这直接充机场过来了。”
佟乐挨在陆川身上：“我定位子就是找的马叔叔，我还问他是不是因为姓马叫的金马门。”
“你能不能别像没骨头一样靠在我身上。我饿了，得吃两口。美国的饭我真吃不懂，下回再过去出长差一定带个厨子。”
陆老爷子从鼻子里用力哼出声：“有的吃还挑，以前打仗哪有那么多吃的。”
“是啊，你们打仗不就是为了叫我们过上好日子么。”
一句话说的，在座几人都笑了起来。
等陆川落了筷子，李子元起身告辞：“陆爷爷谢谢您的招待。”
“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茶叶才是。”
“诶，下回再有好茶，喊您共品。我走了。”
“佟乐去送送。”
“快别，一会我还担心佟乐呢，再给又送回来。哦对了，这株袖珍茶树送给您，每天浇点茶水就长的好，自己会散发茶香，对身体也有益处。”
巴掌大的小盆栽，一棵小茶树，凑近闻闻，真个有茶香。
“你看看你李医生，本来是为了谢谢你，还让你破费了。”
“您快别客气。我走了。”
老爷子顶上的道德金光也值得李子元送的礼物。
李子元下楼先找了领位，选了几样点心让打包。其中一个蒸的点心要二十分钟，李子元看还早就说自己等一等。
没成想还没等到点心，陆家一行下来了。
“陆爷爷。”
“没打到车吗？”
“不是，我看这点心味道蛮好给家里打包一点回去尝尝。”
“真是个孝顺孩子。陆川，我和佟乐先走，你一会送送李医生。”
“不用不用。”
李子元连忙摆手说不用，老爷子自顾的领着佟乐走了。
陆川揉了揉眉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指了指门口：“我去抽根烟，好了叫我。”
李子元隔着整个大堂看陆川在灯光下抽烟的样子，心里默默深处了两个小拳拳。妈耶，也太好看了。岁月沉淀过的男人更有韵味啊。
“小姐，您打包的东西好了。”
“好，谢谢您。”
走到门口才发现，陆川正在和人说话，李子元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吧，好像不礼貌。应该打声招呼。
不走吧，难道一直站着？
幸而陆川发现了她，对面前的人道：“小马，我先走了。回头打电话。”
李子元坐在后座，手扶着打包盒，偶尔瞄一眼陆川打方向盘的手。
妈耶，这个男人连手都这么好看。
“陆先生，麻烦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
“导航显示到你家还有一千米？”
“没事，我走回去吧。”
陆川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李子元，李子元吞了吞口水解释道：“您这车太豪了。”
她要是在小区门口下车，明天小区里该许多人问李爸李妈为什么他们家女儿坐豪车回家了。
可以避免的麻烦尽量避免。
陆川点点头把车停稳，李子元正要告辞，他扭头正色道：“李医生能不能麻烦您一个事？”
“额，您请说。”
“我爸是个特别不愿意去医院的人，连社区的例行问诊都不愿意去。他跟您还挺投缘的，能不能请时不时的上门看看他，给做点基础性的检查？像美国她们都有家庭医生，量个血压，抽点血，掌控身体状况。如果可以，我付你时薪行吗？”
陆川公事公办，李子元也乐意接受这样的态度。
“行。没问题。”
“好，那回头我让我助理联系你，合同也正常签订。”
“嗯。再商议，我先下车了。”
“再见。”
李子元拎着带有余温的点心先去了一趟李奶奶那：“奶奶、大伯妈，我正好去金马门吃东西，这几样点心还蛮好吃的，带一点给奶奶尝尝。”
李奶奶说她抛费，李壮妈一把接过去从茶几上拿了几个石榴塞给李子元。
“我朋友从云南带来的。可甜。”
“谢谢您。那我走了。”
“不坐会儿啊？”
“不坐了。”
李子元到家后，招呼李爸李妈吃点心。
“打包了两份给我奶奶送过了。正好店里还能预定送餐，我预定了一份给外婆，明天中午送。妈你给我外婆说一声呗，叫中午在家呆着。”
本来听李子元说给李奶奶买东西了，李妈脸上有点不得劲，一听外婆那已经预备上了，转阴为晴。
“我这就给你外婆打电话。”
李爸也高兴，偷偷给女儿竖大拇指。
“爸，你吃吃这个鲍汁凤爪，味道真不错。咱们家里能做的出来吗？”
“这个可费工，先炸再卤还要蒸。味儿确实不错，贵还是有贵的点啊。”
李妈一边打电话，一边就着李爸的筷子吃了一口。挂完电话开始批评李子元：“这一顿得花不少钱吧？！”
“妈，你别操心。我会花钱自然会挣钱的嘛。”
“你们医院没叫你回去上班？”
“有半个月病假呢，怎么也得过完这两个星期再去医院报道看看医院怎么安排我吧。”
“要是……要是你们医院不要你了，你不得失业了？”
李爸夹了一只流沙包给李妈：“你吃你的。着什么急。医院不要，诊所还不要？药厂不要？你忘了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了？”
“嘿，你说你，我就是问问怎么了？她就算在家里天天窝着，难道还怕没地住没饭吃么。”
李子元双手撑着下巴，愉快的看着爸妈吵架。
吵架好啊，声音大好啊，说明身体倍儿棒。
只要他们好好的，只要太阳正常升起，这日子就是一等好日子。
“妈，我今儿出去吃顿饭，顺便还得了个兼职呢。”
“啥兼职？”
“就佟乐的外公，给老爷子做家庭医生。”
“哟，那感情好啊。这不说给多少钱吧，留个面上情，以后说不得给你介绍个当兵的呢。”
李爸扒拉了一下李妈：“嘴里没把门的，瞎说什么呢。军嫂是那么好当的。”
休假的两个星期，李子元每天陪着李爸买菜，给李爸针灸，又跟着李妈一块好好逛了逛北市的各大批发市场。没办法，李妈就是觉得批发市场的东西实在。
到了要去医院报道的时候了，李子元的衣柜塞满了各种衣服。看了半天，她还是选了那天出去吃饭的呢子大衣。李妈跟在后面喊：“我给你买的红色外套穿上啊！多好看！颜色多正啊！”
先去人事部销假，人事的一个主管请她先坐一下，说是要等她们科室的主任过来。李子元看了看手机：“肖主任应该挺忙的，要不我们直接去内科楼找他吧。”
“也行。”
肖主任刚查完房，看两人过来放下手上的茶杯拉着两人到了消防通道。
“我正准备过去的。怎么样，小李身体好了吧？”
“完全好了。”
“那就好。”肖主任问人事主管：“医院这边对李医生是怎么安排的？回内科坐诊我是没有意见的。培养一个医生太难了，更何况是李医生这样优秀的医生，人才要留住。”
人事主管浅浅笑了一下：“医院是出于对李医生的身体状况进行考虑，希望看一下她半年内的身体状况，也正好让她多休息休息。目前是想安排李医生去整理病例，朝九晚五双休。如果李医生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李子元点点头：“我可以接受的。”
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整理病例说着好听其实是非常枯燥的。医院的电子化作业没多少年，那以前经手的纸质病例要进行扫描存档，便于查询。李子元就职的医院，病例整理这一块一般是请医学生过来免费做苦力。
人事主管有些不好意思：“李医生放心，五险一金正常缴纳的，福利待遇和正规医生一样。”
“麻烦您了。”
“那好，你们先聊一会，我去安排一下转岗的文件。李医生一会来找我吧。”
“行。”
等人事主管走了，肖主任沉沉的拍了两下李子元的肩膀。
“医院有医院的考量，你别放心上。”
“主任，我没事的。”
“哎，你遭事的时候，医院一下子离职了十来个医生。有去私立医院的也有去药厂的，发在圈里的话都很消极。医患关系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做医生本来就赚的不多，一下子还成了有生命危险的工作，可能有点心寒吧。”
“那可不。我们科室都蔫了几个星期，医院还专门请精神科的医生找我们谈话来着。”
“主任，您这边忙吧。我先走了。这点大红袍您拿着喝。”
肖主任伸手就推，李子元直接递到他的鼻子下面。
“闻闻看。”
“哎哟，好东西啊。”灵茶，当然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