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紧跟着老何的脚步,心情十分沉重,小拾死了,连自己敬爱的哥哥也销魂落魄。
“世间生死都是平常事,然而很多人都是看见有人生便欣喜若狂,看见有人死便悲痛欲绝,若那人离开的时候问心无愧,不留遗憾,就应该为她高兴。”
“月如无恨月常圆,可终究是月有阴晴圆缺!”老何说道。
“倘若有一天我死了,别落泪,很难看。”
“你不是已经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了,还会死吗?”洛北问道。
“我肯定不会!”
“师父,你为什么要和李青莲约定半月之后京都城外决战?”
“剑钝了,我得回去取一柄剑,然后磨去它的铁锈。”
……
时隔二十余年,李青莲再度踏入长楚,这一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江湖,于是整个江湖开始涌动;而安坐京都城的人开始慌乱,若是一座江湖的人都来京都城外观这一战,恐怕危及江山社稷。
书馆说书人口中的李青莲就更为神秘,据说那人当日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临凡,就站在那羊角镇残垣断壁之上,一声便喝退周推的人马。
而最新奇的书则是关于那牵着瘦马的老头,这么奇怪的一个高人,让人感觉十分好奇。
他使什么兵器?会什么招式?武榜之上能排第几?一连串的问题层出不穷,有了疑惑,自然有解惑之人,短短数日的功夫,矮小老头的前半生所有事迹全被编成书,爱过哪个女子!挑过几个山门!又或者是厉寒山那样的人,一出世则天下惊。
洛烛伊路过几个小镇,几日以来未休息过,这夜在这书馆前听了两句,便困了。
到此时为止,洛烛伊的随行人员,只剩下十几人。
走进客栈的那一刻,屋内有一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洛烛伊睁开疲惫的双眼,这人是洛一。
……
周推一回军营,立刻上书,第一是截杀洛烛伊的行动失败,并且洛秋寒亲自送来了军旗;第二则是李青莲与人约战京都城。
易少钦不由得回想起洛烛伊的神情,依旧觉得后背有一丝丝凉意,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眼神。
当即便回了京都城。
朱勋本打算将云家姐妹二人送回洞庭,岂料云莫棋拒绝了,她要去京都城。
才经过一次大乱的京都城,姬灵语搬走了不少人,如今城内空虚,京都城当真要败落了,如今唯有一个易连城镇守京都城。
林陌离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或许自己早归片刻,小拾便不会死去,洛烛伊也不会那般心如死灰的瘫坐在那里,当时他的心很乱,不料那一夜李青莲竟然找到了他。
“倘若有一剑刺向你心爱的人,你挡还是不挡?”
林陌离手中的剑握的越紧了。
挡?不挡?我为何不可以选择破那一剑?为什么选择只有挡或者不挡?
林陌离想起小拾的脸,她走时很坦然,临死之前最后一抹笑容依旧如初,纯真烂漫,她很喜欢洛烛伊,她真的是很喜欢洛烛伊。
林陌离的剑,忽然跌落。
“挡!若是我心爱的人,我愿意挡。”林陌离心中暗暗道。
“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李青莲说道,转瞬之间便已不见。
……
凌州天际山下,登山的阶梯陡峭,老何与洛北牵着老马走那条盘山而上的大道。
“师父,这就是天际山吗,怎么觉着不如南海那座寒山,风景不如,意境不如,一闭眼就能听见嘈杂的声音。你当年为什么不挑一座更好一点的山。”
“山就是一座山,你听过有一句话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只是当年我一剑削去了峰顶,这山就没了灵气,就像终有一天你会秃顶,看起来就会苍老许多!”
“我不会秃顶。”洛北说道。“师父,你为什么要一剑削去这山的山顶。”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何说起自己的事,宛如一个旁观者一般,侃侃而谈,风轻云淡。
“那时长楚未立,天下依旧兵荒马乱,何剑一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剑客,骑一匹马,四处拜访高人,或是某某将军、或是某某侠客、或是群山之中的隐士,名字早已记不清了,后来剑道大成,走过凌州时便在这天际山上住下……”
……
到长楚王朝时,何剑一三十岁的年纪,已然登顶武道巅峰。
居高山,逐流云,观逝水,何剑一修为日深,天际山逐渐因何剑一而成为天下第一山,何剑一不立宗门,自己就是一座宗门,喜好自由,不喜拘束,于是他拒绝了慕名而来想要拜师的人,也拒绝了大多上门求剑的剑客,因为他们不值得何剑一出手。
长香山青松道人,甚至有些高官贵族前来拜访,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那一日,天际山峰顶,何剑一与青松道人论剑,史称天际山论剑,何剑一一剑引天雷。
“何剑一,你这一剑,可谓是天下无双,世间恐怕只有你,堪称剑中仙。”青松道人说道。
半月之后,长楚颁布武榜,何剑一位列榜首。
盛名之下,换来的是人心浮动,当时长楚立国不久,根基未牢,何剑一却只想观山游水,乐得逍遥。
于是便又骑马下山,四处漂泊。
那一日,风和日丽,何剑一在小溪旁遇见了一名少女,少女双鬓的汗珠流过双颊,在颔下欲滴未滴,她赶路赶的十分疲惫了,她也拿着一柄秀气的女子剑。
“那骑马的,你也用剑,我也用剑,何不比试一番,你输了你的马归我……”
“那要是你输了呢?”
“我怎么会输,本姑娘自幼练剑……”
“姑娘!何必把劫道说的这么幽默,你若是看上我的马,便直接像那些山匪一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马儿来!’,何必要当自己是求剑之人?”
“那这样!本姑娘要是输了……哼!就……就为奴为婢,伺候你好了……”那少女说道。
“本姑娘才不会输呢!”
那少女出剑,便向何剑一刺过来,她的剑招十分凌厉,一起一落之间十分灵动。何剑一未出鞘的剑迎上一挡,再没有多余的动作,那少女的剑便脱手跌落在地上。
“认赌服输……本姑娘……我……我认了!”她突然间手足无措,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不过……我不帮捏背、不帮洗脚……更不能……更不会……”
“什么?”
“更不能……侍寝!”她的声音很微弱,几乎不可闻。
何剑一将她的剑拾起来,递到她手上:“你走吧,我向来独行,也不缺奴婢,奉劝小姑娘一句,下次劫道挑一个自己能打过的,譬如那些一看到姑娘仗剑出现就吓得魂飞魄散的文弱书生。”
“不行,既是本姑娘说出口的话,一定言出必行,这才是江湖儿女的作风,我跟定你了!”
……
一路上,那少女偏要和何剑一同乘一马,任何剑一如何驱赶劝说,她却不肯离开;后来,何剑一说。
“要不,我给你买一匹马吧!”
“不成,当日本姑娘我劫的可不是你这个人,本姑娘劫的是这匹马,也就是说,本姑娘看上这匹马了,明白了吗?”
何剑一自己去买了一匹马。
她问道:“我们去哪里?”
他说道:“本来是漫无目的的,不过我听说西夷剑谷藏了很多绝世好剑,正巧我这柄剑用着不顺手,我去要一柄。”
……
老何说到这里,又深深的饮一口酒,满面桃花。
“后来呢,何剑一有没有去西夷剑谷取剑?”洛北问道。
“去了,西夷剑谷那群家伙死活不愿送一柄剑,何剑一只好打得那些家伙抱头鼠窜……”
“江湖路其实很长,却也很短,终于,何剑一和那个女孩回到天际山,久居武榜榜首,自然会有高人前来挑战,或是为名利,或是未求更上一层楼,当年有一人,以行刺为生,此人乃是江湖之中的顶尖高手,而杀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这个杀手接了一个天大的任务——就是刺杀何剑一……
那刺客没有名字,人们把他称作影子,那一夜月光如水,影子前去刺杀何剑一,谁曾想到,何剑一一剑削去了他半张脸,此后影子便在江湖人彻底消失了。”
“何剑一,你有一剑,可开山否?可断水否?”影子败退离去之后,那女孩问道。
何剑一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
天际山始终是天下第一山,而何剑一也是当年天下第一人。功高盖主者,当死,朝中自然有人顾忌何剑一,纵然他已是纵情山水的闲散江湖人。
“后来呢?”
“后来马踏江湖,血雨腥风,京都城中的剑宗,掀起了一场对江湖人的镇压,何剑一自然首当其冲……”
老何缓缓道来。
那一日楚河畔,天际山脚,长楚那位亲王亲自呈上战书,愿得一战,下战书者——杨玄衣。
出剑之前,那个少女挽着何剑一的臂膀,对他摇了摇头。何剑一如一柄剑,此时再也不能藏锋。
那一日,楚河改道,江水尽浑。
杨玄衣一剑未继,败下阵来,他身受重伤,口中鲜血从嘴角流出……
“何剑一,收剑吧,天下该是一座王朝,而不是一盘散沙似的江湖,天下第一又如何,史上你寂寂无名,你可愿在青史之上遗臭万年?江湖与朝野,是一个平衡,江湖占了天下气运,王朝衰败,百姓怨声载道!”
“我有一剑,就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我何剑一只是一个闲散人,本不愿与王朝有任何关系,你铁蹄踏你的江湖,我观我的山景……”
再回首时,那女孩站在杨玄衣的身前,满目深情的看着身受重伤的杨玄衣,她轻轻的用手帕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渍,杨玄衣一手揽住她的腰,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她如小鹿乱撞,不知所措。
何剑一忽然间觉得天昏地暗,浑身疼痛,这种疼痛无法形容,心里那时空荡荡的,继而涌起无尽的愤怒。
“何剑一,我本来就是王爷的一房小妾,这一路,我看过此生不敢奢求的风景,也遇见过太多有趣的人,承蒙不弃,承蒙关怀,感激不尽!”
“本就是……原来一切都是早已算计好的,我何剑一只愿做一闲散人,却为何偏偏遇上你后想做一对眷侣,人生本就不该贪图太多……”
“你……”何剑一问道。
“从始至终这就是个局,就是一场戏,为的就是今日,如今曲终人散,我也该放下我的伪善和你信以为真的假天真!”
何剑一忽然觉得喉咙一丝微甜,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心头血,先甜后苦……”
杨玄衣将她搂在怀中,她紧靠在杨玄衣的胸膛。
“何剑一,你有一剑,可开山否?可断水否?”她问道。
……
洛北只觉的心中难受,悲愤不平。
老何说道:
“何剑一一剑,便削去了天际山峰顶,他对那个女孩说:我不欺你,我这一剑,可开山,可断水!
那女孩问道:你这一剑,可移人心否?
何剑一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纵然他有一剑举世无双,可终究无法移人心,因为她的心,他不可移。”
“何剑一境界跌落前,将他的剑封在天际山之间,那一瞬间,他瘫软在地,杨玄衣的护卫步步紧逼之时,何剑一的马挣脱缰绳,将他驼在马背之上,逃离了……”
老何抚了抚老马的鬃毛,自己喝一口酒,喂它喝一口酒。
“故事说完了,我就叫何剑一!”老何说道。
“师父,你为什么不哭?以前你讲故事的时候,大气滂沱时你要狂饮三口酒,凄凉悲惨时你拉着我的衣袖擦拭眼泪……”
“说我是一介粗人,可我说‘两岸猿声啼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却只是为博人一笑。”
“把酒问青天,天若有情天亦老;举杯邀明月,月如无恨月常圆!”
老何牵起老马,慢慢悠悠往山上走。“这些都是平常事,看了一百多年的月亮了,若它没有阴晴圆缺,那也太无趣了。走吧!不要误了磨剑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