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宫门之深更甚至,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宫深墙厚,宫门虽然长启,而宫内万人,谁可过门而出?内外两片天地,京都皇城对于平民而言,比起剑宗更加遥不可及。
单单寝宫之前,百人侍奉,杨家家主气若游丝,殿内百人俯身待召唤,头尽量压的低声额头紧触地面,杨家家主轻轻一摆手,太监说道:“圣上倦了,你们先退至寝宫外候着。”
太监离开寝宫之时,缓缓将门关上。
杨家家主床前,坐着的是他唯一的妻子,这对于皇室而言,确实是件异事,本该后宫粉黛三千人,而他却只有一人而已,正是眼前这个女子,几十年,怎么她就不见老呢?
“言儿,自我染病这些年,苦了你了,朝政的事,你处理不来,我想你多数都交给两个丞相了吧!”他的声音轻微,是另一种温柔。
“多让左丞相费心了!”
“言儿,你说姬灵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我之间没有朝政,只谈些家事……罢了。”
“左丞相为长楚可谓殚精竭虑,在朝中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洞庭洪灾,江北大旱全靠左丞相总揽大局,救济难民,迁了数十万难民入凌州……”
“当年风云涌动时…长楚五棵柱石鼎立…咳咳!姬灵语替我平定了长楚东方青州暴动……我自然信他有绝对的实力,加之他又是你的兄长,我对他只能更加亲近,引以为知己,所以长楚王朝左丞相的职位我交到他手上,代为处理朝政,同时又掌青州兵权……咳咳咳……十余年来青州在他的治理下,百姓也算得上安居乐业!姬灵语之能,姬灵语之功,朕岂是不知?”
“以他为东方柱石,朕也安心,东南南唐虽然地不大,而江南水乡,地沃粮丰,国富民也强,朕本图南,想以姬灵语为我锋利尖锐之矛……咳咳……只可惜啊!姬灵语这杆长矛还未来得及用,朕也藏不住这杆矛了,锋芒毕露……”
“青州屯兵二十万,养马十万,囤积军粮数万旦……一旦姬灵语反了,那当如何?自然天下大乱!”
他床前坐着的女子闻声色变,造反?自己的亲哥哥怎么会造反呢?
“不可能的,皇上多虑了,左丞相为国事劳心费力,既护卫京都安危,又镇守一方太平,怎么会反呢?何况……”
“咳咳……何况他是你亲哥哥?当年你一直以为洛秋寒拥兵自重,提议让朕让他镇守西北荒凉之地,又想扣下洛烛伊做个质子,而如今姬灵语拥兵自重,你却不疑心他会反出长楚?朕一生见过无数人,几乎从未看错过一个人,昔日洞庭布衣书生许如清入京,朕就敢留他在身边谈论政事,洛秋寒、钟笑宇本是江湖游侠,朕就敢留在我身边引以为知己……许如清上《辞官表》说他毫无功绩,只是一个暗里刷阴谋诡计的儒生,朕也毫无功绩,只是凑巧认识了几个人……”
“姬灵语已是丞相之职,入京之后又有不少伟绩,重组羽林卫羽骑营,将之训练成天下第一精锐,其功一,旱涝之时赈灾积极,其功二,十万难民入凌州,且无暴乱,其功三……咳咳!朕也记得清清楚楚……”
“……”姬皇后深知眼前这个身子极弱的男人,凡事总有正反,定然知道还有下文,此时也不打扰。
“朕虽病了,却也并非是耳聋眼瞎,朝中除了几位尚书,姬灵语不喜欢谁便贬谁官职,朝野之上,一片狼藉……咳咳……”
“兄长沙场出身,处事难免莽撞了些,有些不知轻重,皇上应该了解。”姬灵言听到此处,再也难沉默,她知道一旦一个事实被他记载心里,是很难再去改变的。
“反不反,自然试一试才知道……”
“不会的,兄长一定不会反的……”姬灵言忙道。
“哈哈……咳咳!朕十分清楚的记得,朕与左丞相时常有谈论,有一次谈论时,左丞相给我说,‘许如清这个人出生不好,商贾人家出生,早年性情不端,如今又是腐儒,人性难改,不堪重用……’另一次说‘闫学池这个人,人品有问题,不能重用……’又一次说道,‘季令之和易连城这两个人,一个工于心计,结交朝中大员,一个强横专权,城府太深,都是不能重用的人……’朝中一相三尚书都说不能重用……想来朕用的这些人都是庸才,朕的眼光可比不上左丞相姬灵语的眼光。”杨家家主缓缓道来,偶尔会有气息微弱的时候,偶尔夹杂着两声咳嗽,像在说一个笑话,语气有些温柔。
“一相三尚书,算是与姬灵语不合之人,他姬灵语是想在长楚朝堂之上建一个自己的朝堂啊!皇后,你觉得呢?”
“……”
“高处不胜寒啊!站在山腰便想登顶,站在山顶便想上天……咳咳……左丞相查的好案子,兵部侍郎何巧手一家全遭毒手,礼部左右监礼发配边疆……就连温子仪也给朕抓了起来,查这案子查的好大动静……”
姬皇后深深的沉默,这个病卧在床的天子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情的,许多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皇上,臣妾无日无夜守候在皇上床前,自然不知道左丞相是如何查案的,不过我想既然左丞相那样做,总有他自己的理由……臣妾一介女子,也不知朝政大事该如何处置。”
“正是因为你不知政事,皇儿尚小……”
小周引了一群人冲进一座宅院,看样子是谁家偏僻的后院,燎原之火,烧入一座府中,府后院一片狼藉,府内侍卫拖动着残缺的身子哀嚎着爬动。一个年轻人率军冲入后院,人如潮水从各个门涌入后院,高墙,阁楼,引弓直指!
“何人大胆?敢闯入我府中,伤我家丁!”说话的是个老者,看起来应该是府宅的主人,穿着稍显朴素,听其说话语气有些急促,气不打一处来,身份自然也不会高贵到哪里去。
“羽林卫捉拿乱党,窝藏乱党者,一律按乱党处置!”
“敢在我府里嚣张跋扈,你们就是乱党,来人给我将这群乱党拿下……”那年轻人说道。
“少爷不可,老爷交代过,咱们不能惹出乱子!”那看似府宅主人的老者开口说道。既叫了少爷,那主人肯定另有其人。
“不惹别人,反倒让别人欺到我头上来了,老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群来历不明的逆贼拿下,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少爷,羽林卫……”
“呸!穿上盔甲才是羽林卫……”这年轻人自幼便养尊处优,哪里肯受气?何况凌州受的气为消。“岂能人人都欺我易少钦!来人,给我拿下!”
易少钦,京都城八少之一,平日里出行时车马随行,威风凛凛,京都戒严之后便闲置在家,好不无聊,正憋着一肚子气不知如何发泄,正巧这群不速之客闯入了府中。
闯入易府的不速之客一见对方张弓搭箭,高楼围墙之上遍布弓箭手,此时慌乱中有几人想要越墙而逃,在跃起的一瞬,眼看便要翻过围墙,易少钦说道:“相逃!给我射下来!”
“嗖嗖嗖”箭离弦而出,那几人顿时跌落到地上,浑身利箭,恍如一只刺猬,在地上挣扎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就离开,自愿留下一只手一条腿的,可以保住性命离开,概不还价!”易少钦说道。
“京都城就是这么个地方,先让你疯狂,再让你灭亡,这叫乐极生悲,你们疯狂的够了,现在轮到我让你们灭亡了!给我拿下!”
……
京都城闭,而皇城却忽然开了门,宫门外长廊幽深,一眼望不到头,一个太监匆匆走出皇城,城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候了许久,那太监在人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轻轻敲打在马身上,那马拉动着马车疾驰于回廊之上,夹道城墙高,车轮滚动,与地面上石板相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在两面高墙之间来回碰撞,仿佛这条道上走过了许多辆马车!
京都戒严已过八日,街头巷尾依旧不见人迹,偶尔可以见到猫狗沿街嬉闹,这是京都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只此一回,别无二次!
车马行过,惊得嬉闹的小猫小狗四窜,驱马者神色凝重,目视前方,车内人也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忽而又不住叹息。
穿街而过,来到一处府邸,赫然写着两个字——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