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钟楼难静,阵阵钟声乍起。
一声寒钟,满城素裹;两声寒钟,满城萧瑟;三声寒钟,都城戒严。
长楚立国百年,京都的钟楼便伫立百年,敲钟一声,便是国殇,皇室之人死去之时便会敲响高悬的青铜大钟。敲钟两声,便是京都大军出师,当年洛秋寒便立于京都城楼之上,城下铁蹄十万,钟楼之上便钟鼓声长鸣,响彻京都。敲钟三声,便是全城戒严,长楚立国百年,从未钟鼓三鸣。
这夜,钟楼之上,吴士源轻抚青铜钟。
“铛!”钟声响彻京都城,听闻钟声响起,京都百万人无不惊讶,长楚皇帝卧床已久,难道今夜驾崩了?长楚当朝皇上是个仁军,勤政爱民,礼贤下士,有勇有谋,是长楚百年难见之明君,百姓皆推窗而观,见明月皎皎,见世间清明。
“铛!”第二声钟鸣如雷贯耳,悠长婉转,仿佛又见当年京都城下十万大军集结,仿佛又见雄鹰于长空之上盘旋。
“铛!”第三声钟响……
此时天已渐明,早已过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第三声钟鸣,流人驻足,老人抬首。
“一声是国殇到来,二声是出兵远征,这第三声钟鸣,我在京都生活了六十年,从未遇到过。”一老者驻足长街,疑惑的抬头望向钟楼,京都今晚发生了什么大事了么?
“钟鼓三鸣,全城戒严!”身旁另一老者说道,老者浑身酒味,身材矮小,比起寻常男子矮了大半个头,他身旁跟着一个少年,少年一身素衣,面容清秀,脸上有些污渍,少年牵着一匹马,一匹很瘦的马。
洛北和老何走到京都来了,听闻景知遥和厉寒山南海屠龙,听闻洛烛伊于南海之上,身骑异兽破龙一甲,听闻姜寒运黑龙入京……洛北十分好奇这条黑龙究竟是什么模样,便央求着要一看这黑龙。
老何看尽天下热闹,唯独南海这一场热闹他未参与,便携着洛北和老马入了京都。
“钟鼓三鸣,有好戏看喽!”
“老何,又有什么好戏可看,不过我们可说好了,这次咱们只看戏,不挑事儿。”洛北说道。
“我爹说,京都城是一潭永远不会澄清的浑水,最好不要去碰。”
老何豪饮一口酒,笑道:“那是你爹没那么大的胆,我就不同了,我比你爹厉害多了,我能把澄清的水搅得混浊,混浊的水搅得更混浊,世上有些事难分阵营,越混越好。”
洛北道:“已经足够浑了,京都城内真龙骨陈列,五湖四海的江湖人都跑到京都来,本来这是一次显示威势的时候,而偏偏这个时候却要全城戒严,京都城是要变天啦!”
钟鼓三鸣,京都闭城。
青云道上,太学大学士温子仪,工部尚书闫学池,户部尚书季令之,左、右谏议大夫李林和丰月七、主、副司谏官翟俊树和荣渝端等人齐走青云道,七人步履急促,所谏之事刻不容缓,此事必须阻止,否则后果难料。
庭秀宫前,灯笼内燃油快要燃尽,七人等候许久,传唤太监道:“皇后娘娘关心陛下龙体,天刚明便前往皇上寝宫。”
七人匆匆赶往皇上寝宫,一路疾行,寝宫之外便听闻咳嗽之声,得皇上召,七人便推开寝宫门,直谏于帝前。
“大学士,皇上病重,何事如此急,定要扰了皇上清休不可?”姬皇后出言质问道。
“启禀皇上,此事刻不容缓,臣等迫于无奈,纵使臣罪可万死,也不敢稍懈怠……臣~死谏。”
“何事如此紧急,大学士入宫死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长楚皇帝轻声道,他气息微弱,仿佛很费劲的说完这句话。
“臣恳请皇上撤出戒严令,如今京都之内鱼龙混杂,复杂更胜以往,京都之内真龙展引来不少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士平日里少被约束,倘若突然京都戒严,势必会生出乱子。”
“京都戒严?京都…何事…需要戒严,若非兵临城下,京都何须戒严,我长楚…立国百年,京都从未戒严。”皇帝费力想要坐起来,皇后姬氏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背,一手助他盖好被子。
“是谁下的戒严令,咳咳……如此大事…为何不与朕商量?”
“禀陛下,是臣妾下的戒严令。”
病床上这个男子是长楚皇帝,是杨家家主,如今只是双眼瞪住人,便可叫人抬不起头,他的威势仍在,纵使他卧病于床,他依旧是站在最顶峰的男人,他只需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死去。
他脸色苍白,盯着姬皇后,他需要一个理由。
“皇上息怒,臣妾这就去撤了戒严令,这戒严令是臣妾下的,就由臣妾去撤,这样就不算陛下朝令夕改了。”姬皇后气势稍弱了些,说道。“来人,传我懿旨,京都不戒严。”
“慢,戒严令自然该撤,咳咳……朕还不知京都城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寝宫内众人面面相觑,低头不语。
“大学士你说,你是太学大学士,有同朕论政之责,如今既然你在我这寝宫之内,你说!”面对这番话,温子仪只字未语,闯入寝宫已是不得已而为之,本以为皇上此刻未醒,谁料竟会是这番景象。
“季令之你说……”“既然他不说,那闫学池你说……”“谏议大夫身兼议政之职,往日你们敢指着朕的鼻子骂朕,今日为何不敢说话,是哑巴了吗?”
……
“死谏…咳咳…死谏!呵呵死谏!何为死谏?敢当着朕的面骂我…才算是死谏!不怕朕砍了脑袋才算是死谏”
“你们不说,朕亲自去看看,朕不信大军压境,也不怕大军压境,当年朕便差点做了亡国奴,朕也不信还有何事比要朕亡国还可怕。”掀开锦被,他又掀开纱帐,如同刚会行走的小孩,举步维艰,姬皇后搀扶着他。
“朕要去看看…朕的天下,看看这京都城到底怎么了,你瞒着朕,你也瞒着朕…咳咳咳…朕若是个暴君,尔等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皇上三思,君为君,乃天地之独秀,臣为臣,为君马首是瞻,殚精竭虑义不容辞。请吾皇保重龙体,臣温子仪不敢欺君,定当如实相告。”温子仪长跪于寝宫之内,其余季令之、闫学池等人同跪。
“禀皇上,京都戒严,并非兵临城下,而是……而是右相许如清遇刺身亡,葬生火海!”
“咳咳咳!”
杨家家主听闻,一直咳嗽,越咳越急,姬皇后递过一张手帕。
温子仪等人跪于寝宫之内,抬头时,恰好瞥见那手帕之上一抹耀眼夺目的腥红。
“传朕旨意,京都戒严!”他的声音平缓,气息若有若无。
杨家家主重新躺在床上,昔日戏言身后事,当日亡国之际笑谈事,他未做亡国君,而那个书生也没有背上千古骂名,如今倒是一个葬生火海,一个卧病于床。
谁说书生就不能是个睥睨天下的枭雄?当年大开大合的纵横之术,神鬼莫测的计策。
“若非京都小宅之内有一书生,我便早已做了亡国之君了!”他算百年来长楚少有的明君,任人唯贤,自然礼贤下士。此时卧病于床,不由想道。
长楚之兴盛,难离左右逢源之术,于三国之间寻求十年的强国时间,长楚既未一统天下,而当年一群人死的死、离的离,到后来京都城内,便只剩下一个卧床的老皇帝和一个垂死的老书生。
“长楚立国百年,京都之内从未钟鼓三鸣,今日便换作长楚为你这一介书生,为你许如清,钟鼓三鸣,全城戒严。”
“皇上,臣……”温子仪道。
“温卿,不必再说了,四马迎许如清入京,岂能让他…让他莫名其妙便…死在京都,行刺许如清,便是要亡我长楚国,朕焉能轻易饶他!咳咳咳咳……”
京都城内,钟鼓三鸣,全城戒严,无论江湖还是朝野,京都城许进不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