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做肯定有理由,现在也没时间过多追问,连塞莉这个不管什么事都会寻根问底的人都没有追问,其他人更不会去问。
目前大家都需要应对的是不远处的安杰,那家伙身上的细线也是超出常理的多,而且与众人不同,他身上的线,还在不断的增加着。
不同于寻常的力量慢慢的在降临着,而唯一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莫德罗,完全没有惊慌的神色,满脸笑容的靠近了海豹。
“利维坦——”
“你想阻止我?”
“不,不想,我想和你打个赌。”
“哈——?你这家伙,我输给过你一次,你就应该明白,我不会输给你第二次。”
“那么你是答应了?”
“说吧,混蛋,你的赌约是什么。”
“利维坦,我知道你想要重新创造一个神,想要创造一个人神,让这个神改变世界,我想很多人都不会拒绝,因为他们都想要得到真正的自由,而你所说的就是真正的自由。”
“我没有骗他们,我所说的一切,他们都能做到。”
“但他们不知道成为神意味什么,更不要说是人神了。利维坦,你掌控着死海文书,你来告诉大家成为神会意味着什么。”
“我拒绝,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没有好处,人活着就不应该全知道,他们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是吗?也许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这样。”
莫德罗连连点头认同了海豹的说法,可随即他又摇了头,否认了海豹所说的一切。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就像你一开始盯上的那个大小姐,那个因果律多到能够改变世界的大小姐,她就对你所说的一切没有兴趣,她绝对不希望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人不会放弃自己的求知欲,更不会没有探究心,你应该比我更理解他们。”
“也许是,可这又怎么样?他们寿命短暂,却对这个世界伤害巨大。”
“伤害吗?聪明人往往都会伤害他人,不光是世界,他们也在伤害自己。利维坦,我的赌约简单,我断定安杰不会接受这份力量。”
“你错了莫德罗,他会接受的,就像你一样,他抗拒不了这份力量,而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犯两次。”
“赌约成立,至于赌注是什么,我还没想好,至于利维坦你想要的赌注,随你说,反正你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别后悔,我要的很简单,死海文书归我了。”
莫德罗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拍起了手。
——
与长剑一样,晶莹的细线盖住了视线,安杰感觉到了,那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以及难以置信的满足感。
想要睡过去,就这么睡过去,接受一切,理解一切。
没什么不好的,这就是我的愿望,没什么不可以的,这就是我的期望。
为这残酷、不合理的世界,做出改变。
这是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也是我唯一生存下去动力。
——
再一次睁开眼睛,安杰回到了小时候的庭院。
那个他过去和妹妹,以及父母,在贵族祖宅生活的日子。
那是早就被尘封起来,几乎忘记的记忆。
“我从地图上来说,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北方,但是从神圣帝国的领土分布上来说,我们是南方,而从希格拉以南,统称为南方,而过去的南方,在地理位置上是北方,他们南方人过去一直说自己是北境,就是这个理由。”
这是父亲在和他们讲述神圣帝国领土分布的问题。
啊——那个时候的父亲还是笑着的呢。
贵族改制的受害者,永远不可能是那些拥有大量财富和权力的上位贵族,他们这些中下层,或者说过去有过荣耀历史的旧贵族,是唯一的受害者。
新贵族?只不过是换个称号的统治者,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变化,权力和财富仍然牢牢的控制在那群家伙手上。
而能理解到这一点的人寥寥可数。
也许不是他们不理解,而是他们不愿意去理解,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没有好处,而且他们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人的力量和能力都是极限的,总归有人做不到的事。
“父亲,为什么我们不试着改变这一切呢?”
“改变需要力量,力量会带来冲突,而冲突会流血,而流血是发起改变开端。可我不希望民众流血,我能做的也只有劝告民众,不要再去使用奴隶。帝国的南方,过去那群被称为蛮族家伙们,他们现在是最反对奴隶制度的一群人,南方也早就没了奴隶的影子。可帝国的北方,注定是奴隶主们的天下,奴隶在北方非常的普及,每家每户都有人用,他们甚至打算往南方推行他们的政策。”
“这是残酷的、不人道的,且落后的思想。”
“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北方已经落后太多了,南北的经济占比完全不成正比,北方一年的收益是一千五百万,而南方的一年收益是十五亿!是十五亿!这中间差多了少?我们连零头都算不上。”
“——”
“我们一直嘲笑南方人是蛮族,却不曾想到他们的工业化程度早就超过了我们,而我们竟然还愚蠢的想要让南方人接受我们北方的落后制度。”
“这是错的。”
“是错的,可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去努力,我一定会把正确的制度,正确的思想引入我们北方。伊莱恩已经来了调令,我会去那不勒斯镇任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时候的安杰就已经明白了,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
家道中落,连吃饭都是问题,可父亲依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伊莱恩的那群新贵族身上,明明是他们剥夺了我们的一切。
安杰问了出来,问了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不放弃呢?”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想的那么糟,还有值得我们去努力的东西。”
“...”
“没事,你早晚理解的,这里还有点糖,你去和妹妹一起吃吧,顺便——”
“...”
“对不起,我——”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被伊莱恩的大人们选中了,这真的是奇迹,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
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功做成某件事,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做成,有人做不成。
父亲显然是那种做不成的人,可他不会放弃,因为他一直把解放奴隶当做了自己的事业在奋斗,即便这毫无意义。
可为什么呢,面对着这样愚蠢的父亲,知道了今后会发生一切的安杰,却依旧没有一点怨恨呢?
双亲毁了他和妹妹的一生,毁掉了他们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安杰也没有怨恨过他们。也许是他们的结局,已经足够悲惨了?
他们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不对,不是他们,是整个家族,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因果。
为此不需要怨恨,不需要——安杰提起了手上装有糖果的盒子。
他轻轻的摇晃了下,里面的糖果是满的。
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呢,明明为了凑前往那不勒斯镇的路费,已经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带给孩子们昂贵的糖果。
没这个必要,可以省下这些钱,糖果——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重要的是——安杰闭上了眼睛,可妹妹的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回到现实。
“我们要离开这了?”
父亲离开了,妹妹过来了。
安杰递出了手上的糖果,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切。
如果不离开这,真的会变好一点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因为错了的不是人,病了的也不是人,所以改变人是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所以安杰再一次选择了顺从命运。
“是啊,我们要离开这了,要去那不勒斯镇,从中部半到北部的核心区。”
“路很长吧?”
“一两个月就到了吧,等到了,父亲做了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吗?父亲到那不勒斯去是负责什么的?”
“地方产业振兴,以及宣传推广废除奴隶制。”
这是安杰知道的父亲一开始打算要做的。
可后来的父亲没有做到,他放弃了他的职责,放弃了去解救那些可怜的奴隶,反而成为了新的压榨者。
最初父亲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一族也都不是这样的。
我们一直是反对者奴隶制的人,可到最后,谁都不在乎那所谓的奴隶制废除了。
好像也不——妹妹他一直很在意那些可怜的奴隶们。
“哥哥,你说奴隶主们也应该都知道的吧?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是早晚要被淘汰的,明白这一点的他们,为什么不放下手中的鞭子接受变革呢?”
“奴隶对他们而言是财产,他们不会放弃的。”
“这是错误的。”
“错误的,却能够带来财富,说到底奴隶主也是商人,只不过他们贩卖的是人命而已。也许在他们眼里每一条命都有等额的价格,所以你要让他们接受时代的变革,这也许就是要他们去死。”
“...”
“不用在意,未来奴隶制早晚会消失,越来越多的人,会意识到这一点是错误的。”
“真的吗?”
“父亲是这么说的。而且伊莱恩的上层提拔父亲这样反对奴隶制度的人上任,多半就是为了废除奴隶制铺路。可伊莱恩那群人能够在这么多反对奴隶制度的人中选中父亲,这可真的是奇迹呢。”
“...”
“有这么一句话,要神是如此期待的,也许来自上层的提拔,就是神明给予的奇迹呢?”
“哥哥,我们的糖果要钱吗?”
“是父亲买的,怎么了?不好吃吗?”
“父亲的提拔是上层决定,我们看起来是奇迹,可我想这一切都是规划好的。奇迹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哥哥,那所谓的奇迹,它真的会是免费的吗?”
“...”
不会,这也不是奇迹,后来他途经伊莱恩,找到了当时提拔父亲的贵族。
一个被上层放逐后,来到辛格镇继承了祖上手艺的旧贵族。
那个贵族如实说了一切,父亲只不过是伊莱恩那群贵族的试验品,他们想要看看一个坚决反对奴隶制的人,去了北方后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也基本和他们预料的一样,父亲腐化了,舍弃了所谓的改变,舍弃了所谓的信念,舍弃了所谓的家人。
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甚至连官职都被剥夺,对外宣称是一对普通的夫妻遇害,真是可笑,可这就是他们要面对的命运。
安杰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改变的,他从不去幻想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不会去后悔,因为这一切毫无意义,时间不可能倒退,而他还活着,那就必须要往前走。
即便身处于地狱,却依旧要往前走。
久违的再一次回想起了过往,那痛苦的回忆如同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
完全不想回想起来,完全不想回忆。
“已经够了,休息一会吧,哥哥。”
“...”
“哥哥才是最不舍得这个地方的,我一直看着哥哥,所以我知道的,哥哥也一定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吧?”
“我?我不愿意离开这里?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的家乡。”
“家乡吗?”
痛苦的记忆成堆,堆满了整个大脑,就像是垃圾堆。
可就在那垃圾堆中,一丝丝,还勉强算是不错的记忆,慢慢的被挖掘了出来。
那是垃圾堆中的乐曲,是他在垃圾堆中唱出的曲子。
糖果于铁盒碰撞的声音,清脆的就像铃铛,各种各样的回忆慢慢的涌了上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为人的感觉吧?
“我是恐怕回不去了,可我想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对着妹妹笑着从盒子取出了最后一枚糖果。
红色的糖果,安杰早已经遗忘了这代表了什么,可唯独这鲜红的颜色,他始终没有忘记。
所谓的神明,所谓的奇迹,所谓的命运。
这些都只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存在,安杰知道自己什么改变不了,可他拥有着其他人从不拥有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