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长者在决定居身长者之位后,便将所有的心血与时光都花费到沙族人身上。哪怕是付出命的代价,都极少听到有长者会因此而兴叹后悔。
千百年间,长者之位更替频繁,可在那份随时可能丧命的奔波里,更从来没有长者会因见到同行长者的死去,而心中生了惧意,再不愿担任长者之位。
身在其位,必担其责,这些长者在族长不在的时间里,就如沙族人抵御外来危机的最后人肉盾牌。只要他们还未闭眼,便要为沙族人争得一丝活着的可能。
哪怕在自知自己的力所不能及的情况下,为了沙族,这些本与沙族其他人没有二样的长者,还是会展现出自己如有三头六臂的模样,以求族人能够安心度日。
对于这份常人难以忍受的付出,翔顿在往常那些年里,只是不停地默默付出,却从不曾后悔。
但看到沙族人此时为求自保的冷情模样,他的心中却是第一次有了动摇。
这些年来,他不分昼夜的为族人卖命苦干,为的不过是保得沙族安宁,见得自己的家人无苦难之忧。可直到今日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守护下的沙族人非但不曾感激过他与其他长者的这份用心,更将其看做是理所当然。
为沙族活、为沙族死,在千百年的日夜更替间,竟已成了这些沙族长者自己都认为理所应当做的事。
他们的一生,从不为己活过,更是为了沙族长远大任,而在自己子嗣出生后便进行严格鞭挞,以让他们成为能够担任下一任长者乃至于族长的存在。
沙族与其他魔族人相比,更缺乏提升魔道境界的秘术。他们仅能世世代代在自行摸索中,勉强提升着自己尚觉得可以的修为。
没有合适的入门,那些自幼苦练的长者子嗣,在成长的途中可谓是一路泥泞坑洼。
他们不知如何做能更快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只能耗费去许多无意义的时间,固步于一个境界上而不能前。
身为长者后辈,他们的父亲娘亲素日里哪怕再忙碌,也会以最严格的方式逼着他们修习魔道境界,压缩去这些在其他族人眼里看似风光无限的长者后辈所有的童年、少年时光。
鸡鸣而起,夜半而眠,在他们所有醒着的时间里,几乎都在毫无头绪的研究武学中虚度日子。
为沙族不顾一切的想法,犹如一道魔咒,在他们出生之时就紧紧的套在了他们的脖间。这些长者子嗣,在这道魔咒里越是挣扎,却只会陷在这压抑的修习之路上越发无法自拔。
沙族中的等级明显,长者宗族与寻常百姓家族的待遇全然不同。
寻常百姓见得长者家中的奢华威风,只挤破了脑袋的想把自己的儿女带入长者宗族,以求能走上一条富贵之路。
长者宗族内的那些少年,却时不时有二三叛逆分子,在长期被压抑得难受下,极端想逃离了自己的家,融入到寻常百姓的生活里。
千百年来,他们便在那种互相艳羡中度日,却从不曾因等级的区别而越界半分。
翔顿作为前代威震一族的长者后裔,他在未登上长者之位时便已受到最严格的训练。
这些年来,他的人生从不曾有过为自己而活的任意瞬间。每时每刻,翔顿的心底惦念的全是沙族,更常常为族内事宜而愁得寝室难安。
族人往昔与现今的神情,一幕幕的在翔顿的识海里做着回放。
他的意识,在不经意间便联想到那些更早前死在沙族外的诸长者。
走在离死亡最接近的地方,这些长者在执行任务间殒命乃是时常发生的事。可为避免族人心生恐慌,他们默契的隐瞒了所有长者的死讯,更在那些长者死后将其宗族纳入自己的宗族,以求那些失去了长者支撑自己宗族的沙族人,在同宗长者殒命后出来闹事。
无论是对族人还是对同居长者的家人,沙族中的每一任长者可谓都做到了仁至义尽。
翔顿所做这些,从不曾想过要族人感激自己。
觉得身为长者的自己高高在上也罢,难以亲近也罢,在过去极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想着就那般默默守望着一族,保自己目及的多数族人都能过得极好。
所有沙族的黑暗面,这些长者从不让族人知晓。
哪怕身在魔池畔,城有魔狱府,他们也从不将这些地方有何危险告知与族人,只是派了重兵把守在此地,更用自己的冷血外在去驱赶走所以妄图接近这片危险地的沙族人。
许多时候,他们宁愿让沙族人觉得自己冷情无比,也绝不愿让族人知晓沙族乃至整个魔族极为阴暗的一面。
可是翔顿不曾想过,他们素日这面上冷、心里热的看似绝情,本是为沙族人好,却给沙族人心底种下了绝情的种子,让他们在见到翔安此时这般下都无动于衷。
值吗?值吗?
无数的反问在翔顿的识海内萦绕,压抑得翔顿快要喘不过气来。
察觉到翔顿的异样,仍是虚弱不已的翔安这才颤抖着无力的手,勉强拍了拍翔顿的手背。
同是长者,翔顿心中在想些什么,翔安虽不能全部知晓,却也能猜得一二。只是身为长者,这便是他们的命,翔安虽是寻常百姓家出身,却在身坐此位间,深刻地体会到身为长者的不易。
他不愿翔顿因自己而对族人有了其它想法,更不想翔顿在族人面前失了长者该有的姿态。
温热自翔顿的手背间传来,这才让翔顿瞬间清醒,想至面前的一切。
压低声音,他情不自禁的凑近与翔安道:“安长者,此番让你受苦了。”
翔安的伤,虽是与沙族人无关,但翔顿仍是心寒于沙族人的无情。
只是在感同身受下,翔顿反倒是有些语塞,而不知该与翔安说道些什么。
岂料翔安对于沙族人的态度,却全然不在意。
从摆脱寻常百姓的位置,登上长者之位后,翔安便极为明白长者于他意味着什么。他浅浅笑着,几乎是耗躯体所有力量,才拖着虚弱不堪的躯体勉强朝着沈陌黎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