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些,石闵茅塞顿开,继而动身,前往司空文章的府邸。
文章的府邸距离他的王府并不远,走路都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入夜之后,邺城便实行宵禁,但那只是对于一般人的,对于石闵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压根儿就构不成任何的约束。
隔着马车的窗口,望着大街上一片黯淡无光的景象,石闵摇摇头。
宵禁,行于乱世,但总归不太好!
石闵有心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而似邺城这般的国都,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的“不夜城”!
到了文章的府邸,早有文章的儿子文宣等候在那里。
“魏王驾到!”
随同的文宣唱了一声,原本已经坐到席间的宾主顿时站了起来。
“参见大王!”
众人都向石闵行礼,低眉顺眼,表示谦卑。
石闵虚扶了一下:“诸位不必多礼,入座吧。”
“魏王,请。”文章很是乖巧懂事,下了主位,伸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要将石闵请到主位上。
石闵这回没有客气,实质上以他现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没必要跟谁客气了。至于文章如此懂事,还是让他刮目相看的。
“那孤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石闵做到主位,安然入座。
他扫了下面的众人一阵子,入目的几乎都是朝堂上的熟面孔,包括他麾下的将领,王平、董匡、李信等人都在其位,而这些人,都无一例外的属于汉人!
话不多说,随着文章拍了拍手,从外面顿时跑进来十几个舞姬,门口进来一队乐师,歌舞升平,琴瑟和鸣,好一番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象。
歌舞助兴,众人开始推杯换盏,不时地会敬石闵一杯。石闵则是来者不拒,一一痛饮,当然了,对方是一饮而尽的,石闵则是意思了一下,没必要喝得自己酩酊大醉的。
当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的时候,文章终于起身:“魏王,下官与诸公都有一事不解,欲相询于魏王!”
“请讲。”
石闵眯着眼睛,知道正戏来了。
“不知魏王欲做曹孟德,还是周公旦?”
“曹孟德如何?周公旦又如何?”
“魏王,若是你想做曹孟德,文章与在座的诸公当倾力襄助,至死不渝;若魏王只是想做周公旦,那么请当文章今夜没有说过这番话。”
“哈哈哈。”石闵笑了笑,“没想到司空大人这个饱学之士,还是快人快语的。既然如此,孤便直言不讳地告诉诸公!孤王不做曹孟德,也不做周公旦,孤要做的,便是自己!”
“请示下。”文章颇为不解。
石闵道:“自永嘉之乱以来,五胡乱华,神器更易,中原膻腥!我汉家衣冠南渡,在北地留下的汉儿苟延残喘,每日活在胡人的阴影中,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孤王每念及此,都不禁痛心疾首!”
“想我华夏,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遭过这般劫难?君不君,臣不臣,道德沦丧,纲常全无。尤其是那石勒、石虎,包括所有的皇族,一概石氏子弟在内,都是吃人的两脚禽兽!他们,将我们汉人当成了什么?两脚羊!”
“诸公!民族有危难,生灵有倒悬之急!承蒙诸公不弃,石闵甘愿做汉家先驱,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言罢,石闵便一揖到底,态度虔恳而霸气凛然!
这一刻,在场的每个人无不为之动容。
文章首先高呼道:“愿追随魏王,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石闵向他们坦露自己的心迹,他们自当投桃报李,报之忠诚。石闵要想彻底架空石遵,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就必须要笼络住这些汉人大臣,然后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最后一举改朝换代!
“好!”
石闵打手一挥,坐下:“来,诸公,为我们共同的复汉大业,干杯!”
“干!”
又是一饮而尽。
文章询问道:“魏王,不知道你现在打算如何行事?吾等都将唯您马首是瞻!”
想了想,石闵说道:“恢复中华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现如今,孤已经掌握了朝中的兵权,朝廷诸军大部在孤的麾下,但这还远远不够!大司农,还记得孤前不久,让你与诸位大臣一起上书石遵,请他封孤王为丞相的事情吗?”
“记得。”冉良是石闵的叔父,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如此非同寻常的场合,自然不好以叔侄相称。
“孤欲兴汉复华,驱逐胡虏,掌握兵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总揽国政,彻底架空石遵,让他彻底沦为孤王的掌上之物。”
“可有具体的计划?”文章出声询问道。
“自然是有的……”石闵并不想多说,毕竟人多嘴杂的。
这时,一个司空府上的仆役小跑过来,在文章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文章顿时起身道:“魏王,是李农拜访。”
“深夜拜访?你没邀请他吗?”
“不曾。”文章摇摇头,李农虽和他们一样是汉人,但李农显然更为亲近羯赵,可谓是汉皮羯骨,大家都很瞧不起他。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李农便被带进来,一见到坐在上首的石闵,李农的脸上并没有异色。
“魏王、司空大人,李农不请自到,不会打搅了诸位的雅兴吧?”
“哈哈。哪里,来人,为李将军添一席,上酒肉!”
“多谢魏王。”
随着李农坐下,众人的面色有些古怪,都在喝着闷酒,或者窃窃私语,绝口不提篡逆之事。
宴席,很快就散了。
文章与众人亲自将石闵送出府门口,石闵正想上马车呢,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叫声。
“魏王!”
石闵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踏步而来的李农,脸色有些疑惑。
“魏王,在下有些话想与你说说,不知能否与魏王同乘一车?”
“自然可以。请。”
上了马车,车里的檀香袅袅,石闵又沏了一壶茶,给自己与李农满上一杯,便闭上眼睛,没有言语。
李农似乎受不了这种孤寂的氛围,于是开口道:“魏王,农斗胆问一句,今夜之宴,是文司空自己捣鼓的,还是魏王的主张?”
“是文章邀请的孤。”石闵直言不讳。
李农又道:“魏王可知,此乃祸事?”
“是何祸事?”
“唉,魏王,你应该是知道的。为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臣下拉帮结派,尤其是魏王你!魏王,你现如今已经贵为诸侯王,位及人臣,加九锡,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陛下甚至还将中原的五个郡给你做了封地,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石闵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孤王没有不满。”
“没有不满,为何纠集群臣私会?你可知道,这些人里不乏陛下的密探,你们的言行举止,早就落入了悬镜司的眼底!”
“那又如何?”
“呃!……”
听见石闵这么无所谓的话语,李农为之一滞,却无言以对。
过了很久,李农这才低声道:“魏王欲反?”
“孤王若不反,天理难容。”
“你!魏王,石氏待你与你父亲不薄啊,你就是这么报答先帝的?”
石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李农,若是你只是想跟孤王说这些的话,请回吧。”
李农的脸色十分阴沉:“魏王,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固然手握重兵,又得到朝中的汉人大臣的支持,但是石氏毕竟拥有大义的名分,你倘若此时起兵,依着当今陛下的性格,必不愿就此妥协,你们最终会拼得一个鱼死网破的啊!”
“谁跟你说孤王要在此时起兵的?”
“呃,那你今夜会群臣,所为何事?”
石闵说道:“孤王如今乃是大赵的丞相,你说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