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李信将军求见。”
石闵正在悠然自得地喂鱼,站在水池边上,隔着护栏将手里的饵食一点一点地抛给水中的鱼儿争吃。只不过,他这般的兴致,却还是被管家马六给打搅了。
石闵很低调,闭门谢客已久,有的王公贵族想要求见,都需要递上名刺,然后得到石闵的点头,这才能“预约”成功。
但,李信毕竟是石闵的亲信,又即将出征,所以马六这个时候跑过来禀告,虽大煞风景,却也合情合理。
“带他进来。”
“诺。”
过了一会儿,李信便被带到石闵的跟前。
“大将军。”
“不必多礼。”
石闵将饵食放到一侧,随后走向旁边的凉亭,李信低着头,跟在其后。
二人进入凉亭,就着蒲团对席而坐。
“李信,兵马粮秣,都已清点妥当否?”
“回禀大将军,都已清点妥当。”
“何时出兵?”
“请大将军示下。”
石闵摆了摆手道:“明日即出兵。”
“何以如此之急?”李信疑惑了。
“夜长梦多。”
“大将军,属下不解。大王先是遣我汉军本部五万兵马进驻青州,名为扫灭乱军,实则大可不必也。现在,大王又不经大将军你的意愿,擅自下旨,点属下为将,又统兵五万南下襄樊!大王意欲何为,这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大将军就不怕……”
“不怕什么?”
“大将军,大王此举为人君之大忌也。眼下四海未平,战事四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大将军攻必胜,战必克,无往不利。大王本应重用大将军的,何以这般咄咄逼人?我等军中将领,皆为大将军鸣不平!”
“有何不平?”
“大将军战功赫赫,为他石虎,为这个羯赵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石虎为何当此时卸磨杀驴?他分化大将军的兵力,我汉军二十万之众,一半尽去,石虎之心,路人皆知啊!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
李信叉手道:“大将军,属下已经秘密与几个心腹商议过了。石虎天性凉薄,且民心尽丧,大将军手握重兵,在朝野上下极具威望,当此时,大将军如若振臂一呼,诛暴君而靖天下,复汉家而匡社稷,则四海响应,各地军民,有识之士必当一呼百应!”
“不可。”
“大将军何故坐以待毙?”
石闵摇摇头道:“李信,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事不可再提,也不能为外人所晓。”
“大将军心中仍有顾虑?”
“……”
石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时机未到。”
“请大将军示下。”
“石虎重病缠身,恐不久于人世也。石虎为此做了许多准备,称帝是其一,分化我之兵力是其二,其三者,我已获悉,不久前石虎相继派出了信使,似有密诏交给蒲洪、姚弋仲、刘显等地方诸侯,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石虎此举,便是为了防着我。若是我此时起事,侥幸成功,亦是难免战祸,石宣便是我的前车之鉴。”
“是属下疏忽了。请大将军责罚!”李信低着头,一脸羞愧难当的神色。
不知者不罪。
“大将军,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近日,宫中的人常入我军营走动,据属下的亲信汇报,是石虎许以高官厚禄,大力拉拢我汉军中的胡人将领,或者是非大将军嫡系一部的将领,已经有一些人见利忘义,私底下投靠了石虎。大将军,不知属下该如何是好?”
“这个事情我早已知晓,你且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
“诺。”
“你来的正好。”石闵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放到桌子上,说道,“这是一份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已经起了异心。李信,你率军进驻襄樊之后,切记,没有我的命令,无论邺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轻举妄动。”
“诺。”
“我一旦起事,你即刻诛杀名单上的这些人,一个不留。然后率军北上。”
“属下遵命!”
石闵又站了起来,说道:“李信,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你我袍泽之情,不是兄弟,却胜似手足!一切,就都交付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属下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是主公而非大将军!
送走李信之后,石闵又穿了一身常服,带着作随从打扮的花木兰,出得府门,进入了一条闹市中。
邺城依旧显得很繁华、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一点都看不出在一两年前,邺城曾经发生叛乱,战火纷飞。
逛街逛累了,石闵便带着花木兰进入一家酒肆,随便叫了两壶酒,几碟小菜坐下。
酒肆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粗鄙的汉子,佩剑的游侠,过往的商旅,游学的士子,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到一起,服饰华贵者没有,这是一家普通的酒肆,达官贵人们是不屑进入这里的。
绕是如此,聚集到这里喝酒的人,依旧能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喝了酒,便大着舌头,开始谈天论地,乃至于抨击时政,发泄自己对于朝廷的不满!
这倒还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只要不直言不讳地辱骂石虎,还被人检举的话,你就没事。
“大……公子,你怎么会想到到这儿来呢?”花木兰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很不理解。
“木兰,那照你这么说,我就只能去酒楼、雅舍那些地方去花天酒地吗?”石闵微微一笑。
“那倒不是。只是这里人声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还怕公子不适应哩!”
“这有什么?人多好啊,人多证明这里消息流通快。”
“市井之言公子也在意?”
“哈哈哈哈,市井之言,非一家之言也,有的时候市井之言更值得相信。木兰,你可不要小觑了这些不起眼的酒肆,这些酒肆,往往都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啊。”
“公子想要打探什么消息?”
“体察民情罢了。”
石闵正在跟花木兰聊天的时候,酒肆里忽而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叫嚷声。
“砰!”
距离石闵这一桌不远的另一个桌子上,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大着舌头道:“嗨!俺真是为大将军鸣不平!格老子的!大将军为朝廷击燕、征晋、破代、平叛、服凉,收复河陇,战功赫赫。没想到大王竟然听信小人谗言,冷落大将军!照俺说,那些大王身边的乱臣贼子都应该杀光!”
“对!”
四周的人纷纷附和。
“这位大哥说得在理!西征一战,大将军本已率军进抵姑臧城下,即将破凉国,擒拿张骏的,奈何朝中有奸佞在大王耳边煽风点火,污蔑大将军!”
“没错!”一个青衣士子附和道,“诸位可听说过战国时的武安君白起之事?”
“略有耳闻啊!据说白起为秦将,为秦国歼灭关东六国上百万的军队,战功赫赫,没想到在长平之战结束后,白起请命攻下邯郸灭赵,为范睢进谗言,此事便无疾而终。没过几年,白起便自刎于杜邮!一代名将,竟然如此枉死!真是可悲可叹啊!”
那个青衣士子道:“正是此理!此时的大将军与白起何其之相似也!列位,我赵国大将军乃不世出之名将,应运而生的名将也!眼下天下未定,大将军便遭受了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此必为有奸佞在大王的耳边进谗言啊!”
“谁说不是呢?”黑汉子的脸上微醺,瞪着眼睛道,“俺听说大王下旨,未经大将军的意愿,便先后调走了大将军麾下的两支军队,十万大军啊!大王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嘘!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