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捏鼻子，将门打开，示意舒韵文进去。
舒韵文看了他一眼，往里面走了几步，酒娘躺在床上，两边的帐子挂起来，面色蜡黄，眼窝凹陷的厉害，真的是和清水说的一样，皮包着骨头，死气沉沉，确实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酒娘，你这是怎么了，啊？我过来看你了，上次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吗？”舒韵文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
酒娘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因为眼睛看不清，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听到舒韵文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公主，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非常虚弱，说几个字就要小小的喘一口气，可以想象刚才她出声叫老川，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怎么会突然就病成这样？药都好好吃了吗？”舒韵文用剩下的一只手抹掉快要滴到酒娘身上的眼泪，闷闷的道。酒娘使劲睁了睁眼睛，仿佛是要认真看看她，舒韵文感觉到她的手在用力握住自己的。
“公主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能就是老天爷的安排，我这副破败的身子算是撑不了多久了。”舒韵文趴到她耳边，酒娘就这么对她说，也是不想让老川听到伤心。
清水在一边捏着帕子哭的直抽气，老川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清水就转头出了房间，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几个月没见，看上去就活不了多久了。舒韵文看着她的样子，脸上看上去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笑意：“我其实还没活够，可是没办法，老川以后就没伴了，我是真不想离开他啊。”
舒韵文捂住了嘴巴：“我带了大夫过来，让他再给你看看，好不好？”酒娘摇了摇头：“我知道公主心肠好，可是啊，大夫看了，老川又受不了了，反正都这样了，何必要知道日子还有多长呢？”
舒韵文拖着她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老川在边上站着扭过头去默默的抹眼泪。“公主，我求你个事。”酒娘的手动了动，舒韵文“嗯”了一声，酒娘就笑了一下，很轻微的说话，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
“老川不让去买寿衣，可是我走的时候总要穿的，家里这些日子也被我这个身子拖的算是一贫如洗，我想让公主为我置办一套，普通的就行，首饰也不用带了，但是我想要一根红发带。”酒娘说到这里，眼角也流下来一串泪珠：“从前我爹爹，他喜欢我戴红色的头绳，以前我不懂事，老觉得土气，从没戴上给他看过，后来他走了，这事就一直放在我心上。”
她嗓子一连串说这么多，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开始剧烈的咳嗽。老川忙倒了杯水递过去，舒韵文接过来喂了她几口，酒娘就摇头喝不进去了。
“我答应你，你放心就好。”酒娘还是有点伤心：“你说以后我不在了，老川多孤单啊，公主，老川他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家，还忘你多撮合撮合。”酒娘眼泪已经浸湿了枕头，舒韵文眼睛红的吓人，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捏了捏她的手作为回应。
大夫跟着几个侍卫站在寒风里，舒韵文最后也没有开门让他再进来给酒娘看。舒韵文最后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在她的枕头底下放了几张银票，她知道老川肯定不会收，可是自己心里难受。
她总觉得一个人去世这种事让她没办法接受，赵伯宴是，酒娘更是，明明原来还是好好的…她脸上因为流眼泪流的太多了，干了后脸上发紧，老川打了盆水让洗洗脸再走。自己默默出了门。
舒韵文再起身的时候，老川抱着一坛还带着泥土的坛子进来。舒韵文愣住了，老川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哑着嗓子说：“这是原先秋娘的爹十几年前埋下的女儿红，是他亲手酿的，这么多年了，酒娘也没把它挖出来，前些日子她跟我说的，要是你以后还来，就把这酒挖出来送给你，家里小门小户，拿不出公主能用上的东西，这酒就当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萍水相逢，公主也能想着出手帮我们一把，我…公主就收下吧。”
老川说完，把这坛子放下，怕上面的土弄到舒韵文的衣服上，回头找了一块布巾，仔细擦了擦，舒韵文蹲在他面前看他用纸把坛子包起来，想起屋里的酒娘，可能下一次过来，就看不到她的身影，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
老川听她吸鼻子，最后说了句：“公主，人各有命，望保重。我就不出去送你了。清水还在外头哭，公主快带着她离开吧，在这里也是徒增伤心。”舒韵文点了点头，提着坛子，最后走到门边看了床上费力呼吸的酒娘一眼，不声不响的出了门。
舒韵文把躲在墙根的清水揪起来，一言不发的就敞开大门，带上之后拉着她上了马，中间还是一句话没跟她说，清水也不敢哭出声来了，只是在风帽底下默默的流眼泪。到了公主府，公主下来跟大夫说道：“本宫实在不好意思，劳烦您白跑了一趟。您先回去吧，本宫待会让人将您的赏银送到您房间里去。”
老大夫惊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公主折煞老儿了。老头子我既没有为病人把脉，也没有开方子，万万不能受赏。”舒韵文点了点头，他才放心进去了。舒韵文看了看在旁边低着头的清水，扯着她进去，走到前面又放开手。
清水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抹了抹脸跟上来。舒韵文暼了她一眼，转到院子里面，进了房间，让小丫头们都出去，自己坐在桌边。清水过去把她地斗篷取下来，放好，自己也去洗了把脸，收拾干净出来。
“哭够了吗？”舒韵文沉沉开口，清水点了点头。舒韵文抬头看了一眼她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珠，叹了一口气，还是让她去叫来李月，让她去跑一趟，给大夫送些上好的茶叶，既然他不要赏银，舒韵文也不会真的就当真。
已经到了傍晚，黄昏沉重，天色一片深蓝雾蒙蒙的样子，舒韵文的心情一样压抑。她自己动手研了墨，卷起袖子来默写了几章金刚经。清水在旁边老老实实的站着，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是天黑下来，她去点上了蜡烛，舒韵文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面色安详。
等到天黑透了，小丫头进来问要不要传膳，舒韵文才吐了口气，把笔放下。清水服侍她用完膳，舒韵文又坐到了桌边继续写。清水很长时间，才坐到了床边，舒韵文没一会儿又听到她小声抽泣。
她扔下笔，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哭了一下午了，也该哭够了吧？”清水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想我娘了。”就这一句话，舒韵文听在耳朵里，仿佛心也被重击了一下。她走到清水旁边，递给她一根手帕，清水拿过来，舒韵文坐在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我明白，你要是真忍的辛苦，不如今天晚上哭个痛快吧。”
一夜很快过去，清水从沉沉的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舒韵文躺在一起，她还搂着自己，看起来应该是自己哭着哭着睡着了，舒韵文也没忍心把她叫起来。
天色大亮了，一切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舒韵文和清水彼此很默契的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任何事，只是回云国的想法又开始在舒韵文心里扎根。
她不可能一直呆在云国，家在月国，虽然她是云国公主，可是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舒韵文觉得自己一天天的，很煎熬，很难受。
“朕真是不知道朝中这些人是如何想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个个都只盯着面前那点利益，朕…”邱蔚庭一把将手中的奏折摔在案桌上，忍不住吼道。他的御书房里燃着静气宁神的香料，他还是忍不住发了火。
他旁边候着的太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尖着嗓音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了奏折的事发火，最近各世家里私底下的动静不小，皇上还需沉住气。”这太监是他的心腹，从小跟到他大，暗地里也为邱蔚庭盯着朝中大臣的动向，算是他的左膀右臂。
“朕就是觉得他们蠢的简直不像是读了多年圣贤书的人，皇后那个好弟弟，最近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平日里骄奢淫逸也就罢了，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这次强行圈占了农民的土地，还把人打死了！”
邱蔚庭已经气的脸都变形了，更难听的还没有说出口，反正那个酒囊饭袋，仗着他有个皇后姐姐，自己是国舅爷，眼睛就目中无人。关键是出了事皇后不多做训斥，反而替他遮掩，邱蔚庭看到弹劾他的奏折，觉得肺都快要气炸了。
“皇上不如还是走一趟皇后娘娘宫里吧。”老太监低头提了个意见，邱蔚庭不太乐意：“朕不愿意见到那个女人，整天跟后宫里的其他妃子争来斗去的，嘴脸实在令人厌烦。”
老太监丝毫不客气：“那么皇上要自己亲自准备去教训那个纨绔子弟么，恐怕您刚将他叫过来，王皇后已经得了消息赶来。皇上您应该不想闹到满朝文武皆知的地步吧。”
邱蔚庭无奈的坐下又起来，心里虽然老大不乐意，还是准备去王皇后那里走一趟。她正在偏殿坐着看如月刺绣，时不时的还要指点她一句：“你看你，这里又下错了一针，教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会在这个地方犯错，绣出来会很明显的，别人一看就会知道你女红不好，所以下次别犯错了，记住了嘛？”
小如月苦着脸，头上两个揪揪似乎都垂头丧气的：“母后，时辰到了吧？我都绣了好长时间了。”她看了看漏壶，离她被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段了。王皇后可不想放过她，板着脸道：“那你今晚回来之后再练一会儿吧，刚才母后教你的地方直到练会了为止。”
如月撅着嘴相当不乐意，可是又不敢反驳她，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通报声远远的传来，如月眼神一亮，像一阵风一样刮出去了，王皇后拦都拦不住。“父皇！父皇，你来啦！如月不想学女红了，你跟母后说说，让她别逼我了。如月的手都快被扎穿了。”
她小小的一个人抱着邱蔚庭的腰，惨兮兮的抬起头来伸手给邱蔚庭看。邱蔚庭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疼爱的不得了，他之前为此事跟王皇后说过，可是王皇后振振有词：“皇上，如月是个女孩子，当男孩养臣妾不反对，但是她长大之后总要跟同龄的女孩一块的。臣妾私以为皇上您是男人，不明白臣妾这些女人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都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邱蔚庭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反正自己在她面前要讲个什么事，最后有理的总是王皇后。“如月要是练好了，你母后就不会逼你了，还是要听话啊。”邱蔚庭对她说道。
如月感觉自己很苦，父皇母后谁都不理解她，本来她今天晚上要去找她们几个哥哥比赛的。邱蔚庭拉着如月的手进殿门。看到王皇后心里就想起她弟弟的事，火一下子上来，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就同她闹僵了，毕竟吵起来也是有辱斯文，还不一定能说的过她。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心里有点想法，估摸着就是有事要对自己说，然后就对如月说道：“如月，让你奶娘领你去书房里，好好做功课。”如月看看邱蔚庭，嘟着嘴把手背在身后，叫道：“如月的课业在下课的时候都已经做完了，母后，我要出去玩一会儿。”
王皇后有点不高兴了：“如月！要听话！母后都是为你好，玩物丧志，你还小不明白，等你长大就后悔了。”邱蔚庭插嘴：“她还这么***的太厉害也不好，劳逸结合，就让她出去玩一会儿吧。”说完，直接拉住如月，让她出去玩。
如月眼神雪亮，回头看了看王皇后阴沉沉的脸，一溜烟的就跑了。王皇后快要被气死了：“皇上！不是说好的，如月由臣妾来管教，你为何要这个时候顺着她？倒显的臣妾作恶，皇上成了老好人！”